一聲長嘯,在嘈雜的馬蹄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李浈第二次在疾馳中勒住缰繩,憤怒的戰馬用力地甩動着脖頸,高高揚起的前蹄狠狠踏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而後不安而焦躁地嘶鳴着,似是在宣洩着自己内心的不滿。
“李長史!”旅率再度迎了上去。
李浈調轉馬頭仔細地打量着自己身後的這些人,眉頭皺得愈發深重。
“李長史,可是又想到了什麽?”
旅率叉手行禮,口中輕聲問道。
“不夠啊!”
李浈搖了搖頭說道。
旅率自然明白李浈的意思,苦笑一聲道:“大軍還未全部進城,即便進來了,一旦在城中與敵交戰,人多反而礙事!”
李浈想了想,而後緩緩說道:“倘若如此勢必禍及百姓,今日死得人已足夠多了!京城内的這場災禍,絕不可再殃及百姓!”
旅率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一臉苦楚地說道:“李長史仁義,末将自然佩服,但就眼下的情形,那閹宦既然敢闖太極宮,怕是早已動了破釜沉舟的念頭,若不動刀兵恐難以取勝!”
李浈笑了笑,他知道旅率真正想說的話絕不會如此婉轉,畢竟仇士良在這京城之内至少有着數萬兵馬,若不動刀兵讓這些人放下手中的刀,聽上去無異于癡人說夢。
但李浈知道,自己要的絕不是踏着遍地哀鴻的勝利,他要讓仇士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李浈要的,是兵不血刃的勝利。
一将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在自己這裏行不通。
“你覺得若将幾路大軍都請來,需要多久?”李浈轉而問道。
旅率聞言望着李浈愣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而後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幾路大軍總兵力超過十萬,倘若全部進城,京城必亂,京城必亂啊!”
“更何況......”旅率欲言又止。
“如何?”李浈問。
“更何況,幾路大軍皆來自于不同藩鎮,領兵将領或爲藩鎮節度使,或爲兵馬使,即便李長史深得聖眷,但畢竟也才是長史......”
旅率沒有說完,但話中之意已是很明顯了,一個五品的長史根本不可能讓這些三、四品的節度使、大将軍們俯首聽命。
而更爲嚴重的是,李浈此舉當屬“僭越”無疑,依大唐律法應獲斬刑。
李浈聞言沉思片刻,而後望着樂遊原的方向微微沉吟道:“所以......總歸要再搏上一博的!”
言罷之後,李浈轉而問道:“你可敢去?”
旅率面色微微一變,但僅片刻之後便咧嘴一笑,道:“小人若是不敢,怕是要辱了咱盧龍軍的名聲!”
......
樂遊原。
盡管李忱已身在京城,但似乎仍沒有坐鎮大明宮的意思,隻留在樂遊原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又或許是在等待着什麽。
“朕的口谕發出去了?”
李忱望着太極宮的方向,靜靜地問道。
“大家放心,估摸着幾位使君和将軍們現在都已收到了!”王歸長笑道。
李忱點了點頭,轉而向蕭良問道:“仲離覺得李浈會怎麽做?”
蕭良沉思片刻,道:“陛下給的權利太大,難道就不怕禦史們糾纏不休?”
“哈哈哈哈......”李忱大笑,“朕的兒子,在此危急時刻,難道連這點權利朕都不能給麽?”
蕭良一愣,“陛下已決定......”
不待蕭良說完,李忱随即再度點了點頭,“是啊,朕也該給他個合适的身份了!”
“合适?陛下覺得什麽樣的身份才算合适?”
“那仲離覺得什麽樣的身份才算合适呢?”李忱反問道。
蕭良卻随即陷入沉默,再不說一句話。
二人誰都沒注意到,在蕭良說完這句話之後,王歸長不自覺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
芳林園的櫻桃樹不知何日已生出了鮮嫩的綠芽,錯落有緻的枝條上伴着或白、或粉的花苞,憑白爲這清冷陰郁的天氣增添了些許生機。
這,本是一副美景。
隻是似乎美得有些不合時宜罷了。
因爲此刻,高高揚起的橫刀正在将那些擋在面前一條條、一枝枝的嫩葉花苞無情地砍落在地,再任由馬蹄踐踏如泥。
喝——喝——
馬背上的士兵不斷地催促着戰馬向前疾馳,隻在身後留下了一道道淩亂不堪的溝壑。
“此去玄武門尚有多遠?”
李漠有些心焦,因爲他并不确定仇士良究竟會不會經過玄武門,更不确定仇士良還在不在太極宮。
“據那僧人說,芳林園東南便是玄武門,應是不遠了!隻是不知仇士良此時是否還在太極宮!”
李漠馬不停蹄,不由朗聲笑道:“在不在又有何幹,仇士良注定要死在我的刀下!”
......
與此同時。
開遠門之外,已年過五旬的史憲忠盡管數日都不曾卸甲,但看上去依舊精神矍铄,臉上更是難掩欣喜之色。
“呵呵,老夫就知道,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怎會爲那閹宦所害,實乃我大唐之福,萬民之福!”
與其截然相反的卻是身後衆将,臉上不僅不見半分喜色,反而倒是多了些憤憤不平,此時隻見一人終于忍不住憤而說道:“隻是這李浈又是何人,陛下竟傳口谕讓使君一切聽他的調遣,他算個什麽東西!莫不成陛下糊塗了!”
此言一出,衆将無不點頭稱是,緊接着便是響起了一片喝罵聲。
隻見史憲忠微微皺了皺眉頭,而後輕聲說道:“又何止是咱們,鳳翔節度使崔珙、河朔三鎮的何弘敬、金商防禦使崔碣,都須聽那李浈調遣,不僅你們想不通,老夫也想不通,估摸着那三人更想不通,既然陛下口谕如此,那我等也隻能依令行事,不過......”
史憲忠稍稍一頓,而後才又緩緩說道:“老夫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李浈究竟是何許人也!”
......
延平門外。
同樣是天命之年,崔珙臉上的皺紋卻要比史憲忠更多一些,而連日來的長途奔襲又讓這些皺紋變得又深刻了許多。
唯有那一把花白的長須,依舊梳理得整潔有序、一絲不苟。
相對于史憲忠的疑惑,崔珙倒是顯得有種意料之中的氣定神閑。
“使君,您确定要如此?”
面對屬下的疑問,崔珙微微一笑,道:“當年李浈在河朔招惹了清河崔氏,若非老夫出面的話事情也不會那麽順利,所以他欠老夫一個人情,今日不料他又欠了一個,日後清河、博陵崔氏兩脈至少五十年無虞了!”
“使君何意?”
崔珙卻是搖頭輕笑,順手指着太極宮的方向,道:“走吧,咱們去助李浈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