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名身着神策軍軍服的男人端坐于馬背之上,正順着官道一頭舉目眺望。
正是丌元實。
在其身後,則是百餘名神策軍士兵,橫刀出鞘圍作一個大圈,一臉的戒備之色。
在這圍圈之内,赫然便是白敏中等一幹文武重臣,隻是每個人的身上早已沒了往日的孤傲,與周圍精神抖擻的神策軍士兵相比起來,倒顯得分外狼狽。
馬背上的丌元實看上去有些不安,一臉疲态地回頭瞥了一眼白敏中等人,而後重又用手搭在前額義無反顧地望向前方。
“丌副使如此,就不怕被仇士良誅了九族?”白敏中此番身形狼狽,但嘴上總要找回些顔面。
“哼......”丌元實冷哼一聲,口中反問道:“白相還是自求多福吧,倘若李浈還不派人來接你們的話,本副使便将你們送到仇士良面前去!”
白敏中聞言不由朗聲大笑,反唇相譏道:“哈哈哈,恐怕現在最怕見到仇士良的人是丌副使你吧!”
丌元實面色一紅,冷聲說道:“激怒丌某對白相并無好處!”
白敏中卻依舊不依不饒地笑道:“殺了老夫對丌副使也并無好處,我想丌副使應該明白的!”
若論起這嘴上的功夫,丌元實又哪裏是白敏中的對手,隻見其頓時語塞,再度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正在此間,隻見官道之上隐隐綽綽出現一隊黑影,丌元實心中驟然一緊,眯着雙眼定睛而望。
隻轉瞬之間,那隊黑影竟又變作三隊,而後再爲五隊,最終在官道之上出現了整整十隊兵馬,向着丌元實的方向疾馳而來。
而此時丌元實的心早已懸在喉中,一道道冷汗不經意地自後背滑落。
“丌副使......如......如何是好?”
身後一名神策軍士兵忐忑不安地問道,手中的橫刀不由攥得更緊了些。
丌元實狠狠地剜了那士兵一眼,咬牙切齒喝道:“事已至此,自有天命!若真要死,本副使陪着你們便是了!”
身後白敏中卻是朗聲大笑:“哈哈哈,丌副使不必死了!”
丌元實轉身正欲追問,卻見那士兵指着前方驚呼道:“丌副使快看,是北衙禁軍!”
聞言之後,丌元實忙定睛又望,隻見前方數隊精騎的服飾正是龍武軍,而其兩側卻又變成了神武軍,顯然這些精騎正是先前被軟禁于禁苑的北衙禁軍。
而爲首之人丌元實也頓覺有些眼熟,但卻一時想不出姓甚名誰,正思忖間,數隊精騎便已逼近,隻見爲首之将手中橫刀出鞘,口中遙遙大喝一聲:“前方可是神策叛軍?!”
一句“神策叛軍”,讓丌元實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心中不禁怒火升騰,而就當丌元實正欲開口之時,眼神卻頓時一滞。
隻見對面五隊精騎迅速變化爲左、中、右三路向此處沖鋒而來,其中兩側翼速度極快,快得甚至讓丌元實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而恰恰相反的是,此前尚有些忐忑不安的神策軍士兵當看到敵人沖鋒而來的那一刻起,瞬間殺氣升騰,猶如一頭頭嗜血的野獸,手握強弩瞪着猩紅的雙眼凝望着即将到來的殺戮。
沒有沖天豪情,更沒有群情激奮,有的隻是無盡的戾氣。
殺不盡、抹不去,似乎永遠都無法消逝的暴戾之氣。
此謂兵之氣。
即便守勢、即便寡不敵衆,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無形殺意,也依舊要比對面發起沖鋒的三路精騎要更加淩厲逼人。
而就在此時,丌元實的臉上現出一抹詭異的笑,緩緩擡起右手,輕聲說道:“退!”
将令一出,衆神策士兵微微一愣。
但也隻是微微一愣而已,因爲就在刹那之後,衆兵将齊齊向兩側退去,卻正将白敏中等文武重臣暴露于何仁厚的兵鋒之内。
盡管何仁厚還看不清對方面容,但卻看清了那一襲襲微微晃動的紫紅官袍。
紫爲三品以上,紅爲五品以上,尤其在夕陽的映照之下,一大片的紫與紅相互交錯而立,竟如晚霞般的攝人心魄。
此時此刻即便何仁厚如何迫切欲戰,也依舊不敢兵鋒相向,大唐王朝超過半數的文臣武将皆在自己的兵弦之内,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哪個過度緊張的士兵将箭矢脫弦而出,介時莫說何仁厚,即便是李浈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停!”
何仁厚暴喝一聲,吼聲頓時響徹雲霄。
但這些早已疏于征戰的北衙禁軍又怎能迅速止住去勢,便是胯下這些來自漠北的禦馬也被尚乘監養得體态臃腫,再無半點彪悍之貌。
本就全力沖鋒的三路精騎生生又向前奔馳了近千米之後才緩緩止住去勢,而此時已是距離白敏中等人不足三丈。
這一次,何仁厚終于看清了那一張張雖無交集但卻早已無比熟悉的臉孔。
“白相......”何仁厚大驚失色,不知該下馬迎拜還是該對丌元實立下殺機。
“何将軍,這些人便交給你了!”
此時丌元實緩步上前盈盈笑道。
何仁厚聞言後怔怔地望着丌元實許久才不知所措地問道:“你......”
“身負皇恩受人所托罷了,何将軍無需多慮!”
何仁厚滿臉狐疑地望着丌元實,即便是白敏中等人也對丌元實所言頗感意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丌元實見狀不由笑意更甚,這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是受用,便是連白敏中等這樣的當朝宰輔都呆若木雞地站在這裏,似乎在這一刻,世間的一切都被自己牢牢攥在了手中。
“哈哈哈哈......”丌元實仰天而笑,笑得狂妄,笑得目空一切。
“怎麽?諸位莫非還舍不得雜家麽?”說着,丌元實轉而又面向何仁厚,“何将軍不也是受命與人才來到此地的麽?說到底你我不過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哈哈哈......”
這一次,丌元實的笑似乎多了另一種味道。
更多的像是在笑自己。
“莫非丌副使......也是......”
“李浈......李浈.......”
丌元實擺了擺手,轉而又向着原路折返而去。
何仁厚面色微變,直到丌元實走遠才又遙聲問道:“丌副使欲望何處?”
聞言之後,遠處的丌元實停住腳步,背對着何仁厚高聲回道:“事已至此,雜家唯有助他剪除逆黨方才不負皇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