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椋擡頭滿臉狐疑地望着面前這位高大壯碩的少年,而後将手中的藤紙揉作一團。
“怎麽?你難道懷疑有假不成?”李漠見狀頓時滿臉怒色。
秦椋搖了搖頭,道:“我認得李将軍的字迹,此信不假!”
“那你這是何意?”李漠指着秦椋手中的紙團質問道。
秦椋也不答話,隻是将案上的一張地圖鋪開,而後指着其中一處說道:“此處爲皇城,太皇太後和太後在大明宮,爲何我們不先迎兩位太後卻要先取皇城?!如此豈不是置兩位太後的安危而不顧!”
聞言之後,李漠卻是微微一笑,道:“阿兄說,你若有十足的把握能活着殺進大明宮并安全地将兩位太後接出宮,他倒也不反對先救二位太後!”
秦椋面色一滞,頓時語塞,自何仁厚公然叛離金吾衛之後,仇士良便在大明宮布置了重兵防守,目的便在于徹底切斷宮城内外的一切聯系,尤其對于兩位太後的寝宮更是尤爲重視,隻怕此時的大明宮早已都換成了神策軍。
而秦椋此時手中隻有戍衛通化門的區區幾百步卒,無論如何也無法攻入城建壁厚的大明宮宮城。
見秦椋始終猶豫不決,李漠繼而笑道:“若無把握,那麽還請秦校尉先取皇城!”
一聲“秦校尉”,使得秦椋心中不禁爲之一凜,這才恍然想起,自己這“振威校尉”還是李浈從太皇太後那裏請來的。
自己能從一名小小的隊正一躍擢升爲從六品的“振威校尉”,雖是鄭太後的恩賜,但這其中李浈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秦椋自知,這個人情自己怕是再也償還不起。
秦椋的面色頓時黯淡下來,盡管他已猜到李浈先取皇城并不像其所說的那般冠冕堂皇,但他卻别無選擇。
而兵力不足隻不過是李浈所爲自己所開脫的一個理由罷了。
“李将軍究竟想要什麽?”
秦椋不知道李浈最終的目的是什麽,但心中卻已隐隐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哈哈哈,軍器監!”
李漠放聲大笑。
......
青龍寺,大雄寶殿。
老僧空聞靜靜地坐在蒲團之上,甚至在一旁待侍的小沙彌都不記得方丈大師已在此坐了多久,似乎唯有釋迦牟尼佛祖那雙微閉的雙眼,永遠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殿門未閉,李浈緩步走入,在空聞身後向大佛深深鞠了一躬。
李浈不信神佛,前世不信,現世依舊不信,所以行的也并非佛家之禮。
見李浈進來,小沙彌沖李浈雙手合十微微行禮。
“施主既然心中無佛,便無需施禮!”
空聞好似背後生了雙目,洞悉一切。
“大和尚心中有佛,但佛又如何救得了天下?渡得了衆生?”
李浈面色有些凝重。
空聞微微睜開雙目,雙手合十口中輕道:“佛隻渡可渡之人!”
“哦?那若如此的話,衆生平等這四個字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聞言之後,空聞起身轉而笑道:“施主來此應該不是與貧僧談論佛法的吧!”
李浈微微颔首應道:“大和尚可知外面發生了什麽?”
空聞搖頭輕笑:“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佛家清淨地,化外山野僧,塵世間的一切早已與此地無關......”
說着,空聞起身望着李浈,笑道:“更與大和尚無關!”
聞言之後,李浈的嘴角微微泛起一抹笑意,似不屑......
還是不屑。
然而李浈的不敬似乎并沒有激怒眼前的空聞,依舊是一臉淡然的笑,和那雙始終懸在胸前的雙手。
之見李浈緊接着緩緩說道:“那敢問大和尚,會昌五年四月的那件事,可還算是俗事?”
聞言之後,空聞頓時一怔。
因爲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會昌五年四月發生的那件事。
武宗滅佛。
這對于整個佛教來說是場不可磨滅的災難,盡管青龍寺所受波及極小,但對于在中土佛教中有着崇高地位的空聞來說,是絕對無法置若罔聞的。
見空聞沉默不語,李浈笑道:“自陛下登基以來,一度廢除了武宗一朝的諸多政令,但唯獨毀佛一事始終不肯過多提及,大和尚可知爲何?”
空聞雖爲得道高僧,但精通佛理的他卻對朝政之事知之甚少,此時被李浈提及,心中便再難平靜。
“施主的意思是......”
在說這句話時,空聞便已不再是剛才的空聞。
“事關中土佛教之興衰,大和尚應該明白怎麽做的!”李浈笑道。
言罷之後,李浈随即躬身說道:“在此叨擾了許久,多謝大和尚收留,今日的恩情,請容日後再報,告辭!”
說罷,李浈轉身欲走,卻隻聽空聞說道:“施主且慢!”
......
皇城,景鳳門。
景鳳門位于皇城東側,本由金吾衛戍衛,但此時此刻的金吾衛大多已被兖王調至南郊,而皇城内朝廷諸部各司的重臣又大多還在骊山,即便是剩下的一些官員也已随兖王前去了南郊,所以皇城倒成了此時長安城裏戍防最爲薄弱之地。
以至于秦椋攻下景鳳門也隻用了短短半個時辰不到,此時的秦椋正站在景鳳門高大的城頭之上向着皇城之内俯身而望。
目光最終落在一處寬闊的院落之内。
軍器監。
秦椋的手中緊緊握着一張紙箋,那是李漠剛剛送來的,而紙箋之上,則是秦椋下一個進攻的目标。
太極宮武庫。
秦椋爲金吾衛出身,對于皇城和太極宮自然再熟悉不過,如果說軍器監是金吾衛貯存軍器之地的話,那麽太極宮的武庫貯存的便是所有禁軍甲胄兵器。
盡管除神策軍之外的其他禁軍已幾近衰敗,但左右武庫所藏的兵器仍足以裝備一支完整編制的金吾衛,也就是說這裏有整整一萬人的武器裝備。
秦椋的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水,因爲他清楚,禁苑兵變的禁軍各有自己的裝備,根本無需再額外補充。
而李浈進宮武庫的背後,無疑說明了一件事。
那便是在京城之内,李浈尚有一支隐秘而龐大的力量,盡管這對于秦椋和參與兵變的所有人來說是個好消息,但他依舊還是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将軍,我們接下來該如何?”
身後,是士氣正旺的禁軍步卒,接連的勝利對于剛剛解脫了囚禁的他們來說,無疑是個宣洩的最佳途徑。
此時他們早已不在乎自己所做之事是對,還是錯,他們在乎的隻是将自己的刀插入失敗者的胸膛。
秦椋沉默片刻,而後緩緩說道:“我要先去見一個人!”
話音方落,便隻聽遠處一道聲音傳來。
“秦将軍要見的人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