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長安城的百姓來說,今年的這個元日過得并不如往年那般的熱鬧,先有天降大雪,又有天子車輿被刺、玄都觀遭屠,緊接着便是金吾衛全城戒備,甚至将原本負責守衛城郭與皇城諸門的左右領軍衛都撤換了下來。
這一切反常的迹象,無不預示着京城内将有大事發生。
雪從昨日戌時開始,直到今日午時依舊沒有停下來的兆頭,金吾衛将京城東、西、南三面的城門盡數戒備了起來。
不過,自今日的“六街鼓”響過之後,京城的百姓赫然發現,自己生活的這座都城竟已被全面封鎖。
即日起,京城九門封閉,不得出城,凡門鑰、勘符、門籍等一應廢止,啓用時日由三省重議後擇日榜示。
除了這份莫名其妙,且簡單得有些離譜的榜示之外,無論金吾衛也好,京兆府也罷,均沒有給出過多的解釋。
成百上千的百姓聚集在東、西兩市和各個城門口的榜文前議論紛紛,低聲揣測着這座看似平靜的京城内,将會或者已經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安邑坊,李宅。
轉眼間,劉弘與鄭畋已在京城待了四五日,骊山之事用不着兩人去操心,京城的事也輪不到兩人去染指,他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等。
等待京城大亂之時,去東都尋一個人。
這是李浈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至于這是個什麽樣的亂子,二人一無所知。
不自在亭之内,不時有雪片随風飄入,劉弘将身上的皮裘大氅又裹緊了些,頭上那頂黠戛斯客商“孝敬”的氈帽更是将其大半個臉都遮了去,即便身上的肥肉比鄭畋多了不少,但這似乎并不能爲他抵禦這刺骨的倒春寒。
相反倒是清瘦些的鄭畋隻穿了一件圓領缺胯袍,那頂已經戴了三個春秋的軟腳幞頭也早已磨破了邊沿。
“有暖和的屋子你不待,卻偏生要來這裏,我可沒心思陪你賞雪吟詩!”劉弘将手爐揣入懷中抱怨着。
對于劉弘的抱怨,鄭畋似乎充耳未聞,緊緊皺着的眉頭始終不曾有絲毫松解。
“記得你說過,澤遠出發前說了一句話!”鄭畋問。
“待京城大亂時,去東都尋個人!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麽?!”劉弘有些不耐煩,将氈帽又向下抻了抻。
“早上吳總管說,京城九門封閉,隻許進不許出!”鄭畋又道。
“那又怎樣?”
話一出口,劉弘頓時呆住,望着鄭畋那張愈發嚴肅的臉,緩緩說道:“你的意思是......”
鄭畋點了點頭,“京城已然大亂!”
“可......可亂從何起呢?京城内百姓們不都還好好的?”劉弘追問。
“前日負責城郭及皇城戍衛的左右領軍衛突然換成了金吾衛,而後又搜查十六宅、各公主府和王宮貴胄的宅子,今日又封閉了城門,甚至連緣由都沒有解釋一句,所以我猜這亂子一定來自于......”
鄭畋沒有說下去,而是向着北方微微拱了拱手。
而那裏,正是宮城所在的方向。
劉弘順着鄭畋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正看到對面有一人同時在望向這裏。
“嚴恒!”劉弘訝異一聲,而後一溜煙地跑了過去。
嚴恒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在雪中顯得愈發蒼白,加之手下不良人盡失,讓他看上去更是形同枯槁。
當日若非蕭良來得及時,怕是他根本沒有機會活着離開玄都觀,而今能保住一條命,又在短短的兩三日之内站起來,已堪爲奇迹。
當然,這與延慶公主府送來的那些上好金瘡藥不無關系。
劉弘跑到嚴恒跟前,不由分說地将自己的皮裘和氈帽套在了他的身上,最後又将手爐塞入其懷中。
“你這憨貨,傷還沒好就跑出來作甚!還不快些滾回去!”劉弘咒罵着,同時推搡着将其往堂屋的方向趕。
此時鄭畋也走了過來,擔憂道:“若你有個閃失,澤遠回來怕是饒不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我聽吳伯說,今日金吾衛封閉了京城九門?”嚴恒固執地站在原地,并沒有回去的意思。
“這與你沒關系,你隻管好生養傷才是!”鄭畋闆着臉說道。
嚴恒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此前大郎曾說過,仇士良一定會殺杞王,所以才讓我前往玄都觀,原本以爲對付玄都觀的那些妖道沒什麽問題,但沒想到的是那些道人早已被換成了禁軍,不良人先在觀外與五百死士厮殺之後,難免力所不逮,這才......”
說到這裏,從未流過一滴淚的嚴恒竟已是淚流滿面,雖與那些屬下相處時間甚短,但嚴恒卻已然将他們視作兄弟,此時慘遭全軍覆滅,心中如何不痛。
聞言之後,劉弘輕輕拍了拍嚴恒肩頭,道:“這個仇終究會報的!”
嚴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杞王還活着的消息怕是他們早已經知道了,仇士良欲立新君,陛下諸子均年幼,唯有立武宗之子!”
鄭畋聞言緊接着說道:“而武宗諸子中,對仇士良來說杞王雖稱不上賢明,但也絕不似昏庸之輩,恐難以駕馭,而如今在京城的隻有一位兖王李岐!”
“仇士良如今還在骊山,那麽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兖王?”劉弘訝異道。
鄭畋點了點頭,道:“應是錯不了,而且若我所料不錯,延慶公主應該早就知道了!”
“什麽?那......那她爲何要瞞着我們?!”劉弘不解,在他看來,延慶公主分明就是和自己是一夥的。
鄭畋冷冷地笑了笑,道:“隻怕是這位公主殿下所圖不小啊!”
“她要擁立杞王登基!”
嚴恒冷不丁的這句話頓時将劉弘驚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說道:“這......那......那我們需得快些告訴大郎才是!”
鄭畋想了想,又道:“所以這便是澤遠所說的京城大亂,至于他說去東都尋一個人,我想......”
鄭畋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想說什麽快說便是了!”劉弘催促道。
良久,鄭畋擡頭看了看二人,緩緩說道:“應是文饒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