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丌副使來此,可是爲了求個前程麽?”
随即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丌元實面前,隻見丌元實雙瞳微微一縮,幹笑了一聲,道:“是你......”
......
長安,延慶公主府。
戌時将近,原本早已放晴的天空竟又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京城裏的貴人們将一車又一車的木炭從東市運回自己的府邸,然後又好似不要錢般地一塊又一塊地投進火盆中。
就如這延慶公主府,僅僅一天的光景便已用掉了整整五車木炭,以至于來往的牛車在公主府偏門前的積雪中,生生趟出了一條平整的路來。
公主府的偏門位于崇仁坊東側的坊牆之上,正對着的是勝業坊,與興慶宮也僅僅一坊之隔,這是武宗皇帝在世時,賜與杞王李峻的一處宅院,隻是李峻住慣了十六宅。
半年前因黠戛斯的和親事件和李浈的那一席話,讓延慶公主決意遠離宮城,這才向李峻讨了這處已荒廢了數年的宅子。
不過此處雖遠離宮城,但距離皇城卻并不遠,崇仁坊位于皇城東南側,距離皇城東大門景鳳門緊緊一街之隔,延慶公主從來都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女人,也便注定了她即便是逃,也絕不可能會逃離得太遠。
因爲隻有在那道高高的圍牆之内,才有她需要的一切,才有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堂内的炭火在李峻的強烈要求下已添了三盆,但即便如此,在一身皮裘包裹下的李峻,卻依舊不斷地搓着手,盡管手中捧着的手爐剛剛才續過了木炭。
李峻突然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聽阿姊說了這麽多,後悔不該知道關于李浈的一切。
但現在,一切早已沒了轉圜的餘地,所有該知道和不該知道的,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李峻的腦子裏。
窗外的雪花簌簌飄落,不時傳來幹枯樹枝被積雪壓斷的脆響,擾得李峻愈發心神不甯。
案上的棋局從一個時辰前就再也沒落過子,隻是由最初的“手談”,換做了“握槊”。
這是李峻最擅長的一種博戲。
精巧的紅、綠琉璃雙色棋子在炭火和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溫潤剔透,在棋盤上投下一道道五彩的光芒。
真的很好看。
在李峻的煎熬中,延慶公主終于話音落定,他曾經不無大膽地想過,李浈做的這一切很有可能是針對朝中的某一個人。
但後來他驚訝地發現,李浈要對付的竟是馬元贽。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李峻最初的預料。
而此時此刻,李峻終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李浈要對付的不僅僅是馬元贽,還有仇士良,甚至包括他們身後那張龐大而恐怖的“網”。
而這個“網”的名字,叫做“宦權”。
不錯,李浈從始至終想要對付的就是“宦權”,不是一個,也不是兩個。
而是全部。
李峻的心在劇烈地跳動着,冷汗源源不斷地從全身每一個毛孔滲透而出,雖隻有短短的一個時辰,但卻早已衣衫盡濕。
汗水帶走了體内更多的熱量,使得李峻冷得有些發抖。
“你怕了麽?”
延慶公主美眸含笑,玉指輕擡将兩枚骰子投于案上。
“是三和六!看來這一局我又赢了兩分!”延慶公主笑顔如花,将所有棋子移回到己方棋盤,而後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望着李峻。
面對延慶公主的嘲弄,李峻早已無心他想,因爲現在的他不得不去考慮一些事情。
見李峻眉頭緊蹙不言不語,延慶随即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李峻擡頭看了看延慶,臉上盡顯無奈之色,長歎一聲道:“今日我真不該來阿姊這裏的!”
“可你回得去麽?我敢說現在隻要你出現在京城,便有人敢讓你悄無聲息地死去!”
李峻頓時語塞,他絕不會懷疑延慶公主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爲它本就是真實的。
苦笑一聲之後,李峻重新将滾燙的手爐捧在手心,又将身子重重地倚在憑幾之上。
“阿姊,你......難道不怕麽?”
李峻緩緩問道,很顯然,阿姊對于李浈這個近乎喪心病狂的計劃了若指掌,甚至不惜成爲李浈手中的一顆棋子。
而以阿姊的心智,對于此間飽含着的巨大風險不可能不清楚,但阿姊又爲何如此?
在李峻的印象中,阿姊聰慧過人,甚至就連長安城的才子們都要遜色不已,但同時阿姊又極擅于保護自己,以至于無時無刻都将自己嚣張跋扈的那一面展現于所有人的面前。
這種情況自父皇駕崩之後尤爲明顯。
世人皆知阿姊跋扈,但隻有自己才知道,阿姊的跋扈隻是爲了掩飾她心中一直以來便存在的不安全感。
所以,阿姊從不會主動将自己置于險地。
但,這次似乎是個例外,而且其所承擔的風險,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延慶公主府那麽簡單。
“怕?”延慶公主依舊笑着,像是反問,但卻更像是答案。
“你可還記得父皇駕崩前說的話?”
這一次,延慶在問。
李峻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事實上,延慶根本不知道武宗皇帝在駕崩前說了什麽。
因爲那句話是李峻轉告延慶公主的,所以李峻才是唯一知道那句話的人。
“父皇說,禁軍乃我李氏皇族之命脈,毋再使其落于閹宦之手!”李峻在說這句話時倒是顯得平靜了許多,語氣中也更多了些堅定。
“是啊!”延慶公主輕聲說道:“隻是阿耶不曾想到,正是因爲這些閹宦,才讓看似憨傻的皇叔祖繼承了皇位,也讓你......與皇位失之交臂!”
說到這裏,李峻的眼中逐漸現出了一抹火熱,但随即便又黯淡了了下去,轉而變得有些悲憤。
“不過也幸好是皇叔祖!”
延慶這句話頓時讓李峻怒不可遏,當即叱道:“阿姊此言何意?”
延慶公主也不生氣,莞爾一笑道:“若換做了你,真的能完成父皇的遺願麽?真的敢完成父皇的遺願麽?”
李峻聞言頓時洩了氣,沉默良久之後,才搖頭歎道:“小弟......不知道!”
此時卻隻見延慶公主咯咯大笑,而後走至李峻跟前,輕輕說道:“所以,你若還想做皇帝的話,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