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幕,使得李浈心中既興奮,又好奇,不禁想知道李漠這一年來究竟随蕭良做了什麽,竟還能拉一支數百人的精悍軍卒。
李浈雖從軍時間尚短,但至少也經過了不止一次的驚心動魄、死裏逃生,對于戰場的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單從眼前這些士兵的站姿和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殺伐之意來看,若非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生死搏殺,決計無法是這樣的眼神。
淩厲,而又毫無感情,仿佛隻是爲了殺戮而存在。
“他們......”李浈指着站在自己面前這些看上去無比恭順的士兵,“他們不是大唐戰兵!”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爲李浈熟悉的士兵在戰場上雖同樣冷酷無情,但心中卻始終存在袍澤之情、家國之情和至愛親情。
而在這些人的眼中,李浈看不到任何感情,隻要一聲令下,即便是站在他們左右的袍澤兄弟,亦可長刀相向。
絕不留情。
聞聽此言,李漠眼中的悲怆一閃而逝,淡淡說道:“阿兄說得不錯,他們并不是大唐戰兵,這些人不過是些死士罷了!”
說到此處,李漠看了看李浈,道:“一群隻忠于阿兄的死士!”
“忠于我?”李浈有些訝異,他确信單純以李漠的力量,絕對無法聚集這樣的一群人,在其背後一定還有......
正想到這裏,李浈突然失口說道:“蕭叔?”
從蕭良的突然出現,到殿内揮劍斬斷龍首機關,再到安排李漠在此地接應自己。
所有的這一切,讓李浈覺得蕭良似乎早已預知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李浈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早在當初蕭良帶着李漠離開江陵府那時起,便已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而面前這些死士,不過是蕭良送給自己的一份大禮罷了。
或者說,送給皇帝阿耶的大禮。
又或者,這根本就是出自皇帝老子和蕭良二人的手筆。
直覺告訴李浈,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要訓練這數百名死士,這背後不僅僅需要龐大的财力支持,更需要一個強大到足以封住朝廷眼線和地方官僚的勢力。
而放眼天下,擁有這個實力且又對蕭良絕對信任的人,隻有一個。
當今天子。
但李浈還是沒有說得太過直白,因爲他知道,蕭良不可能告訴李漠全部,而李漠對于蕭良或者皇帝阿耶來說,不過隻是一顆可以用得很順手的棋子。
李漠終于沒有否認,但卻也沒有承認,緩緩說道:“蕭叔告訴了我一些關于阿兄的事情,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與蕭叔無關!”
說着,李漠指了指那些死士,道:“這也是他們自己選的,與阿兄無關!”
“你是阿耶唯一的血脈,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李浈默默說道。
李漠咧嘴笑了笑,搖頭輕道:“可你若是出了什麽意外,那阿兄覺得阿耶和我就能平安無事麽?”
李浈張口欲言,李漠卻緊接着說道:“阿兄,蕭叔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從當年阿耶将你收留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我們這輩子隻能同舟共濟!”
聞言之後,李浈頓時語塞,因爲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去勸說李漠,因爲李漠說的這番話,就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李浈終于點了點頭,用力拍了拍李漠的肩頭,他突然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個兄弟,眼神中再也尋不到以往的憨傻。
曾經在江陵府的那個李漠,似乎......已經死了。
......
骊山行宮。
仇士良小心翼翼地将一封手信上的蠟封融掉,仔細看過一遍之後,先前緊緊皺着的眉頭稍有舒展。
“屬下親自盯着注吾合素寫的,而且寫的是唐字,便是其想做什麽手腳也是不可能的,不過看樣子此人倒還算合作,隻是不知仇公可還滿意?”丌元實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地望着仇士良。
仇士良點了點頭,臉上難得地再度露出一抹微笑。
蕭良與李浈的逃脫本就已讓仇士良心中煩躁難安,此時唯有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這封信上,隻要黠戛斯的三萬鐵騎不動,那麽整個京畿道還是自己的天下,局勢也就依然還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讓仇士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丌元實不知又給注吾合素灌了什麽迷魂湯,竟使得這個老狐狸反過來願助自己一臂之力,居然主動提出南下渭南。
渭南自古便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稱,其東有潼關,南與藍田縣毗鄰,隻要死死盯住渭南,那麽也便等于徹底斷絕了中原通往京畿的咽喉要道,即便有外地藩鎮援軍到來,也依然無法入關。
這無疑等于徹底解決了仇士良的後顧之憂,使其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京城裏的一切問題。
但也正因渭南之地如此重要,這讓仇士良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畢竟一旦這些外族人生了什麽二心,便無異于引狼入室。
“這......”仇士良目不轉睛地盯着丌元實的眼睛,問道:“這是那老狐狸主動提出的?”
仇士良之所以有此一問,因爲若是注吾合素主動請纓,那麽其動機便有些值得商榷了。
不料丌元實面色一變,趕忙躬身說道:“屬下自作主張,還望仇公恕罪,若仇公不允,屬下這便回去讓那老狐狸重拟一封!”
仇士良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盯着丌元實,似乎想要從這張臉上看出些什麽破綻。
隻見丌元實一臉倉惶之色,雖不敢與仇士良正視,但卻絕不似在說謊。
盯了許久,仇士良略微向後靠了靠身子,将手信重新疊好,而後小心翼翼地用蠟封住,對丌元實笑道:“看來你倒是比王作恩靈醒得多,既然那老狐狸已經應承了,那咱家豈有拒絕之理!”
說着,仇士良提起竹筆,隻寥寥幾筆,之後又蓋以官印,伸手遞給丌元實,道:“按理說應當持符示以沿途禁軍,但咱家還另有他用,這封手信中有咱家的官印,料來也無人敢說什麽,咱家再給你撥兩百精騎,你便随那些黠戛斯人留在渭南,一旦那些獠子有什麽異動,即刻回報!”
丌元實聞言連跨幾步,垂着頭雙手接過手信,口中連連應道:“還請仇公放心,若辦不好此事,屬下提頭來見!”
仇士良點了點頭,換了一副笑臉,道:“咱家老了,待此事成了之後,巴不得能清淨清淨,左軍中尉這位子也該換你們年輕人來坐坐了!”
丌元實聞言面色大喜,當即鞠躬至膝,笑道:“承蒙仇公栽培,屬下定不辱命!”
說到這裏,仇士良将目光緩緩移向大明宮的方向,喃喃說道:“王作恩想必早已回了京城,也不知事情辦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