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世界歸于平靜之後,李浈終于有機會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座半個時辰前還氣勢恢宏的大殿,隻是入眼之處,盡是一片殘破,皇家的威儀早已不複存在。
身後,是父親餘溫尚存的身體;心中,是自己無法形容的悔意。
蕭良背靠着翻到的木榻,心中不知在想什麽,隻是眼中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們來了!”
李浈望着刺猬般的殿門,說道。
“嗯!”蕭良點了點頭。
李浈望着父親的身體,緩緩說道:“我要做皇帝!”
蕭良将目光轉向李浈,沒有說話。
李浈同樣望着蕭良,四目相對,卻又都陷入沉默。
“這條路,不好走!”蕭良終于開口。
“我知道,但沒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李浈稍稍一頓,又道,“至少不會丢了大唐李氏的臉面,更不會丢了阿耶的臉面!”
蕭良欲言又止,随即将視線轉至李忱的身上,重新陷入沉默。
“還會死很多人!”
許久之後,蕭良還是輕輕說道,隻是目光依舊停留在李忱的身體上,似乎這句話本就是說給李忱聽的。
“我知道!”李浈答道,“但值得!”
此言一出,蕭良再度望着李浈,隻是那目光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甚至就連李浈自己,在這一刻都覺得自己變得無比陌生。
轉世大唐的這些年中,自己經曆的已遠遠超出自己能夠承受的範圍,而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也最能錘煉一個人的心。
如今的李浈早已不能抱有偏安一隅的期望,這已不再是活得好不好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爲了活着,李浈的心必須要變得更狠,至少要比自己的敵人狠一些。
“你以爲想讓你死的隻有仇士良?仇士良再陰毒,現在也不過隻是一支明槍,京城裏的那些暗箭,才是最要命的!”
這是蕭良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李浈說話,也是第一次對李浈說了這麽多。
李浈冷笑一聲,問道:“是兖王麽?”
聞言之後,蕭良有些驚訝,難以置信地望着李浈,“你如何知道是兖王?!”
李浈望着蕭良,緩緩說道:“看來蕭叔早就知道是兖王要反了!”
蕭良輕歎道:“談不上很早,不過是在我來這裏之前剛剛知道的消息!隻是我當時無暇他顧,想必現在京城早已被兖王控制了!”
“是啊,京城早已被兖王控制了!而且阿耶的死,他也早已知道了!”
蕭良沉默片刻後,突然想到了什麽,忙問:“杞王呢?!”
反觀李浈,卻是笑而不語。
隻見李浈指了指殿外,冷笑道:“他們不敢進來!”
......
盡管仇士良并不确定李浈是否已經死于亂箭之下,盡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沖進去将那二人碎屍萬段,但理智還是告訴他。
萬萬不能。
甚至自己不能讓旁人看到活着的李浈。
因爲隻有他自己知道,李浈是皇長子。
也就是說在李忱死後,李浈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而李忱雖然還未正式昭告天下承認這個兒子,但誰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什麽密诏,而一旦李浈拿出任何證實自己身份的證據,那麽沒有人能夠保證這支禁軍是否還會不會聽命于自己。
而至于朝中衆臣、乃至天下士子百姓,仇士良自忖沒有那麽大的力量去封堵住所有人的悠悠衆口。
所以李浈必須死,而且必需要以死人的狀态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這,才是仇士良始終不肯沖進去的真實原因。
但令仇士良沒有想到的是,也正因如此,才讓自己錯過了殺死李浈的絕佳時機。
因爲大軍來了,而仇士良也永遠沒有了機會。
就在此前,仇士良便已知道黠戛斯将有三萬鐵騎攜一萬匹戰馬行至夏州,以護送從大唐所換來的三十萬斤生鐵。
盡管仇士良并不相信李忱真的會讓三萬黠戛斯鐵騎進入大唐國境,但這還是讓其加快了計劃實施的步伐。
而令仇士良更沒想到的是,前幾日還在夏州的黠戛斯大軍,竟在短短幾日之間便到了骊山。
這樣的行軍速度無疑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大唐境内各個關隘提前知曉并一路放行,甚至仇士良有理由相信,李忱似乎早已覺察到了什麽。
而這,才是仇士良最擔心的事情,畢竟黠戛斯的三萬鐵騎容易應付,但關外還有崔珙的鳳翔軍和史憲忠的朔方軍,兩路大軍合計二十餘萬,遠非自己這十萬神策軍所能抵擋得了的。
而事已至此,仇士良隻能做好最壞的打算,但眼下,也隻能先穩住這三萬黠戛斯大軍。
所以仇士良決定暫時放棄李浈、蕭良,在他看來,李浈若無雙翅,便決計飛不出這座大殿,而他的死也是早晚的事。
因爲他要先去見一個人。
......
注吾合素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廂房之内,似乎外面的嘈雜與其并無關系,事實上也确實沒有什麽關系。
而其之所以整日都待在房内,隻因門外不知何時多了數名軍卒。
不過注吾合素的心遠非看上去這麽平靜,他猜得到外面發生了什麽,但猜不到将會有怎樣的結局。
“大相可在?”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緊接着一名軍卒回道:“回禀中尉,大相尚在房内歇息!”
話音落罷,便是一陣輕緩的叩門聲。
“昨日驚擾了大相,今日仇士良特來向大相賠罪!”
房門緩緩開啓,出現在仇士良面前的是注吾合素那張滿是驚詫的臉。
“仇中尉不是已經......”注吾合素驚道。
仇士良見禮之後微微一笑,道:“這其中有些誤會,承蒙聖躬明鑒,咱家早已官複原職,逆賊馬元贽與其黨羽也已伏誅,其中原委,還望大相容禀!”
将仇士良引入房内,注吾合素便迫不及待問道:“敢問仇中尉,陛下可還安好?”
仇士良聞言,不由得面帶悲怆之色,眼中竟是落下了兩行濁淚。
注吾合素見狀不由心中一驚,盡管其在聽到仇士良的聲音之後便已猜到了什麽,但依舊還是無法确定,此時見仇士良之狀,心中頓時有種不祥之兆。
“陛下已遭逆賊馬元贽所害,龍馭賓天了!”
“什麽?!”注吾合素當即眼前一黑,身子向後踉跄了幾步,跌坐到了坐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