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張仲武臉上的那抹憂愁已被難以掩飾的欣喜所替代,甚至不顧傷痛的困擾而執意穿上了擱置了許久的戰甲,雖面色有些蠟黃,但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賬内衆将見狀雖不明所以,但眼見主将重複昔日英武之姿,心中自然也跟着變得明朗了許多。
而面對父親這種明顯的便好,張直方雖同樣不明就裏,但他心中卻清楚,拖了近兩個月的戰局怕是即将逆轉,因爲唯有這種可能才能讓父親如此重新煥發出内心中好戰的那抹神采。
這兩封手函很簡單,而且除了稱謂與筆迹不同之外其他幾乎如出一轍,在張仲武興緻勃勃地将李浈的計劃複述一番之後,衆将立時便分爲兩派,包括張直方在内的一派完全贊同李浈對于奚族與契丹大舉興兵的策略,而另一派則以李茂勳爲首對此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李茂勳的擔憂則在于黠戛斯,雖說黠戛斯與大唐關系非同尋常,但事關十萬盧龍軍的生死,一旦黠戛斯一方出現任何差池的話,那麽盧龍軍勢必要被逼上絕路。
而張直方贊同的理由也很簡單,此戰若成,則帝國東北百年之内再無大憂,而且更重要的是可由此緩解朝廷對于父親愈發強烈的猜疑之心,畢竟父親屢抗皇命而推遲對三族用兵,朝廷雖未曾明言,但背地裏或多或少都會心生怨恨的。
而雖然張仲武對于此次用兵計劃完全贊同,但畢竟若主将意見不合,即便自己以能夠以權制衡,也終究難以令衆将心生顧忌,而此更是兵家大忌之事。
而面對兩派争執不休的局面,讓剛剛提起些精神氣的張仲武變得有些不勝煩憂,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在沙場上縱橫披靡、殺伐果決的一代枭雄,多年的傷病折磨使其再也無法親上沙場,面對衆将愈演愈烈的争議之聲,張仲武似乎有些無能爲力。
而就在此時,隻見一青年豁然起身,張直方見狀卻是一咧嘴險些笑出聲來。
此人正是鄭畋,鄭台文,張直方自然知道鄭畋是李浈身邊親信之人,加之其多謀擅辨,此時定能将那李茂勳駁得啞口無言。
張仲武見是鄭畋,當即出言問道:“鄭長史可有話要說?”
此時鄭畋任押衙朝議郎行幽州長史一職,雖說隻是文官,但此時的身份卻是代表幽州刺史李承業前來參知軍事,在這滿堂文武之中自然有說話的權利。
隻見鄭畋沖張仲武微微一躬身,而後拱手說道:“啓禀使君,下官雖人微言輕,但此次卻是代李刺史前來議事,下官來此之前李刺史曾言道,我盧龍軍的各位将軍們皆是當世英豪,皆是對朝廷忠心不二的忠臣,并囑咐下官身爲文臣莫要對軍中之事指手畫腳,在旁隻管聽着便是了!”
張仲武聞言後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望着鄭畋,其爲官多年又怎會聽不出鄭畋此番言外有意。
果然,說罷之後,隻見鄭畋環顧衆人,而後再度昂首說道:“但是,方才聽李将軍等人之言後......”
鄭畋說着,臉上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看了看李茂勳後才又笑道:“隻怕是李刺史看走了眼、說錯了話!”
“鄭台文!你此言何意?!”話音方落便隻見李茂勳豁然起身,橫眉怒道。
“李将軍何需如此,且聽台文将話說完!”張直方此時也站起身子毫不客氣地說道。
“都給老夫坐下說話!敵軍尚且在外,你等卻先吵了起來,也不怕别人看了我盧龍軍的笑話!”張仲武當即怒斥道。
二人聞言這才悻悻作罷,唯有鄭畋依舊站在原地,臉上的笑也一如方才。
張仲武看了看鄭畋,臉上神情顯然也有些不愠,畢竟鄭畋這一竿子打下去,打的卻是張仲武的臉面。
“鄭長史,老夫念你年輕氣盛,方才所說之言還請給他們一個說法,否則......”張仲武雖然沒有說下去,但這話的分量顯然極重,畢竟鄭畋在質疑盧龍軍将領的忠心,而“忠心”這兩個字,在又是朝廷最爲敏感的一條神經,稍有不慎便将會引火上身。
畢竟,李承業也好,鄭畋也好,亦或是李浈也好,都是朝廷指派下來的官員,而且他們與朝廷委派到各藩鎮的監軍使不同,監軍使隸屬于宦官,而李承業等人卻是直接受命于天子,他們的所思所想,無一不關系到天子對于盧龍的看法,張仲武對此不得不重視。
隻見鄭畋微微一笑,沖張仲武颔首說道:“使君息怒,下官既出此言,便自然有個說法!”
說着,鄭畋緩步走至李茂勳跟前,笑問:“敢問李将軍,何謂忠?”
李茂勳冷哼一聲将臉别過一側,鄭畋笑道:“既然李将軍不願作答,那便由下官來告訴李将軍,忠者,從中、從心,古以不懈于心爲敬;必盡心任事始能不懈于位,乃正直之德,于君爲忠,于親爲孝,于友爲義!”
“我等既身爲人臣,便應急君之所急,憂國之所憂,如此方才是忠!而今四族蠻夷犯我邊境、屠我百姓、辱我國威、傷我國體,此上至天子貴胄,下至匹夫黎民無不同仇敵忾,但諸位卻還在這裏計較一己之私,李司馬數日前親率三千精騎出關讨賊,諸位皆是統領一方的将軍,此路之兇險相信不必下官多言,而今李司馬以一己之力說服渤海國相助,更是冒險孤軍深入奚與契丹腹地,從而力谏黠戛斯裴羅可汗出兵攻室韋,此可謂天賜良機,而諸位卻在此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倘若贻誤戰機、功虧一篑,不僅陷李司馬必死之地,而且将置我大唐于不義,若黠戛斯因此舉兵來犯,豈不是将我大唐再度陷于連年戰禍之中?!如此荒唐之舉,又怎對得起這個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