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一側的偏殿之内,李浈與高骈、骨朵達三人相對而坐,雖然李浈在這偏殿内覺得憋悶呼吸困難,但在大彜震宣召的旨意不曾到來之前自己也隻能在這裏耐心等待。
李浈擡頭看了看骨朵達那張陰沉得幾欲滴水的臉,輕聲說道:“放心,崔仲秀今日難逃一死!”
骨朵達聞言看了看李浈,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高骈想了想後問道:“澤遠,你真覺得僅憑那名村婦便能讓大彜震殺了崔仲秀?”
“那名村婦自然不能讓大彜震殺了崔仲秀,但李承久可以,大彜震生性多疑,而但凡多疑之人最無法容忍的便是被别人欺騙,此前我送了崔仲秀一份大禮,雖然大彜震并未因此質詢崔仲秀,但無疑在其心底種下了一顆種子,而今日之事不過是讓這顆仇恨的種子在大彜震心中生根發芽罷了!”李浈緩緩說道。
說罷之後,李浈沉默了片刻,目光緩緩轉向窗外,輕聲說道:“李承久絕不會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高骈聞言咧嘴一笑,道:“是啊,對他們這些酸腐文人來說,當衆被鞭撻這種侮辱怕是比死還可怕!隻待崔仲秀一死,老骨這仇便算是報了!”
“是啊,報了,但......”李浈沒有再說下去,因爲他分明看到了骨朵達眼中噙着的淚光,分明看到了這個九尺鐵漢的身子正在瑟瑟發抖。
此時的骨朵達俨然沒了沖鋒陷陣時的那股豪情壯意,像極了一個将母親弄丢了的孩子,無助、悲傷,還有絕望。
仇,報了;人,卻永遠無法再回來。
沒人能夠體會得到骨朵達心中的痛,正如沒有人能體會到李浈心中的壓力,人生來或許本就是要承受更多的苦痛,逃不掉、躲不過,自己能做的唯有在這無盡的苦痛中變得堅硬、變得強大。
“呼——”李浈長長呼了一口氣,正準備站起身子卻隻見一名殿前宦官匆忙跑了進來。
“陛下宣上使觐見!”說罷之後又看了看骨朵達,道:“還有骨将軍!”
......
來得殿前,李浈三人堪堪行過禮之後,便隻見大彜震竟豁然起身走下殿來,待走至骨朵達跟前方才駐足而視。
而此時骨朵達則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隻是雙拳卻依舊緊握。
“朕的骨将軍,回來了!”大彜震雙手扶着骨朵達的臂膀,口中逐字逐句地說道。
“謝陛下恩寵,但骨朵達已爲唐将,與渤海國再無半點瓜葛!”骨朵達昂着頭冷聲應道。
大彜震與衆臣聞言皆是一愣,顯然所有人都不曾料到骨朵達竟敢以如此強硬的口吻對大彜震說話,僅僅憑這一句話大彜震已有絕對的理由将其押入大牢。
“啓奏陛下,叛将骨朵達藐視天威,依律當斬,臣請将此判将押入大牢以正視聽、以明國法!”此時一名監察禦使出列怒聲叱道。
聞言之後,不待骨朵達說話,隻見李浈微微一笑,而後緩緩走至那名禦使跟前。
那禦使顯然被李浈看得有些發毛,趕忙将目光移向一旁不再說話。
李浈則轉而沖大彜震躬身說道:“啓禀陛下,我想方才骨将軍所言已說得一清二楚,無需外使再重複了吧!”
大彜震聞言後,臉上劃過一抹怒色,但此時此刻卻已無法再說什麽,“大唐使臣”這個名頭足以讓自己的任何憤怒都煙消雲散,也必須煙消雲散。
大彜震轉身走回到龍位之上,看了看骨朵達,卻對李浈說道:“崔仲秀悖逆臣倫,即刻着三司會審,以正國法!”
話音方落,便隻見李承久出列躬身說道:“陛下明鑒,崔仲秀欺君罔上已是鐵證如山,其人神共憤、罪不容赦,還請陛下即刻将其處斬!”
言罷之後,李浈的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異樣,但旋即便又恢複如初,雙目緊緊盯着大彜震。
大彜震聞言環顧衆臣,而後無力地問道:“諸卿以爲呢?”
衆臣聞言之後不禁面面相觑,因爲誰也猜不透大彜震此時心中真正的想法,畢竟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隻要崔仲秀不死,誰也說不準日後大彜震會不會重新起用。
至此關頭,無論說什麽都無疑要承擔巨大的風險,所以除了李承久之外誰也不敢貿然出頭說話,大殿之内一片沉默,靜得可怕。
“怎麽?朕的臣子們都是啞巴麽?當着大唐使臣的面,你們要給朕難看不成?”大彜震怒聲說道。
而此時隻見一名須發皆白的紫袍老者,手持笏闆顫顫巍巍地走出隊列,躬身說道:“啓禀陛下,臣老矣,平日裏這朝中的諸多雜事皆是由諸位同僚處置,臣空占其位卻不能謀其事,按理說老臣早該緻仕回鄉,但每每想起一事卻又有些于心難忍,故而直到今日還依舊立于朝堂不曾歸去......”
“好了!你究竟想說什麽!”大彜震頗有不耐地說道。
老者聞言後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得愈發深刻,幹笑了幾聲後方才緩緩說道:“臣想說的隻四個字:國有國法!”
聞言之後,包括李承久在内的衆臣不禁大爲不解,不知其此前所說的那一通廢話到底與國法何幹?
大彜震則先是一愣,而後不禁陷入沉默。
李浈聞言後則泛起淡淡的笑容,或許别人都不曾聽懂這名已年近古稀的老臣言中之意,但李浈卻聽出了些門道,心中也對這老臣更多了些敬意。
“外使恭賀陛下!”李浈當即躬身說道。
“哦?上使何出此言?”大彜震問。
“恭賀陛下這滿朝文武還有人記得這四個字,國有國法......”李浈不由苦笑一聲,道:“也正是我大唐所缺的!”
“咳咳咳......”老者輕咳了幾聲,轉身看了看李浈,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此時大彜震也似乎明白了什麽,重新環顧衆臣,繼而對李承久說道:“李愛卿,國有國法,你......可明白?”
李承久聞言當即諾諾稱是,轉而回到隊列不再多言,但其眼中卻分明多了一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