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對面則是在低案上正襟危坐的李德裕,聞言之後李德裕輕輕搖了搖頭,但卻沒有說話。
“你看,人是蕭叔殺的,我隻是一不小心拿了一把刀,然後又一不小心絆倒了,不成想竟将那刀紮在了劉長史身上,你說湊巧不湊巧?!”李浈一本正經地說道,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樣。
“好了,每次見了老夫便是這兩句話,難不成你真當老夫是傻子麽?”李德裕有些不耐煩。
“堂堂五品長史,被你們說殺便殺了,這還嫌不夠竟又被渎屍!此案已不是本使能決斷的了,唯有上表天聽,請三法司會審!”
見李浈始終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全然沒有死期将至的那種狂躁和悲傷,李德裕不禁有些納悶,忍不住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馬上就要被殺頭了?!”
李浈眨了眨眼睛,“馬上?斬監侯不是要等到秋後才行刑的麽?而且李使君一開始不是說杖斃的麽?爲什麽要改斬監侯?現在又說要請三法司會審,你這樣出爾反爾覺得好麽?”
李德裕:“”
強忍着心頭的郁憤,李德裕的臉色有些鐵青,面對這麽一個思維大幅度跳躍的人,怕是任誰都有些跟不上節奏。
有時候李德裕真的想敲開李浈的腦袋看看裏面究竟裝的是些什麽東西,爲什麽這麽一個十六歲的娃子想的、做的完全不跟别人一樣,就連自己這錘煉了數十年的九竅玲珑心都無法看出些許端倪。
李德裕怔怔地望着李浈,忽然有種錯覺,自己面前這位貨真價實的皇長子遠遠不似表面看來這麽簡單,嬉皮笑臉的背後似乎隐藏着一種堅定,玩世不恭的深處又夾雜着一種不甘。
别的不敢說,但裝傻充愣這一招可是有出處的!
李德裕忽然有些迷茫,不知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他想要爲自己再搏一個未來,也想要爲這個大唐再做些什麽,所以他必須要制造一個機會,一個能讓自己三登相位的機會。
但同時他又明白當今陛下的苦衷,所以他必須寄希望于下一位天子,這便是李德裕打算,他要幫助李浈登上皇位,如此一來自己便得了這擁立的首功,再加上自己多年來在朝中的威望,相位也勢必唾手可得。
但現在看來,李德裕又有些猶豫,因爲他根本不确定自己日後是否真的能控制得了眼前這個少年人,一個自己根本摸不透的人又豈是那麽容易被自己左右呢?
想到這裏,李德裕輕輕歎了口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又蒼老了許多。
“咦?李使君何故歎氣?難不成真的内疚了麽?那便趕快将小子放了吧!”李浈腆着臉故作訝異道。
現在,李德裕的臉上已沒了方才的郁憤,反倒是迅速恢複了正常,搖了搖頭苦笑道:“時也,運也,老夫這一生”
話沒有說完,李德裕緩緩起身轉而離去。
“使君且慢!”
身後傳來李浈的聲音,李德裕回身而望,卻隻見李浈的臉上已然沒了方才的戲谑。
李浈揮手示意四名女侍退下,而後起身沖李德裕稽首一拜,緊接着彎下身子用衣袖重新擦拭一遍低案。
“使君請坐,請聽小子一言!”此時的李浈态度恭敬,與方才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李德裕頓感詫異,重又坐回到低案之上。
此時隻見李浈沖李德裕神秘一笑:“其實小子是想告訴使君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
“哦?什麽秘密,說來聽聽!”李德裕雖然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有些好奇。
隻見李浈走到牢門旁四下張望,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
“你看什麽,這牢裏就隻有你我兩人,休得裝神弄鬼,要說便說,不說老夫這便回去!”李德裕現在一看到李浈這副模樣就忍不住想動手。
李浈這才回轉身子,沖其嘿嘿一笑,緊接着附耳說道:“使君,其實我來自一千多年以後!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呢?這個秘密可隻有你知道哦!”
李德裕聞言一愣,而後隻見其臉色活生生地由青變紅,再由紅便白,然後再由白變青,直到彩虹七色全部來了一遍後方才猛然起身,而後揚起巴掌便向李浈的臉上扇去。
李浈見狀隻輕輕一閃身便躲了過去,連劉睿的箭矢都能算計的人,李德裕這一巴掌又怎能近得了他的身。
“使君莫要動怒,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有失禮數,也有失身份!”李浈趕忙說道。
李德裕氣得吹胡子瞪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李浈卻是嘴岔子咧到耳根捧腹大笑,但笑着笑着,卻隻見李德裕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重又坐回低案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浈一言不發。
直到李浈笑夠,這才也坐回到胡床之上,而此時李德裕分明看見了李浈臉上的淚。
李浈将頭埋在胸前,任由淚水肆意落下,直将自己的衣衫打濕。
李浈哭了,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哭,隻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是如此地疼,撕心裂肺的疼,肆無忌憚的疼。
李德裕嘴角微微抽動,卻終究還是一言不發。
“方才使君問小子怕不怕殺頭!”李浈沒有擡頭,也沒有去擦拭臉上的淚水,淚水也依然一直在流。
“小子怕,很怕,但小子以爲人總要有些骨氣,記得阿耶曾說過,做人要明辨是非,小子懂得是非,也辨了是非,但”
此時李浈緩緩擡起頭,依舊是淚流滿面,甚至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着。
李德裕靜靜地聽着,不言不語。
“小子沒想過做什麽驚天動地大事,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小子隻想這輩子安安穩穩、踏踏實實地娶妻生子,然後侍奉着阿耶就這麽活到老,活到死!”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大唐不是小子的大唐,這天下也不是小子的天下,這裏面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與小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小子是這麽想的,相信那趙婉也是這麽想的,她做錯了什麽?她憑什麽去承受這樣的苦難?!就因爲她是賤民?就因爲她無權無勢?”
李浈搖了搖頭,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想了許久,方才再又開口說道:“不,這不是小子認識的大唐,也不是小子認識的天下,若當日小子不出現的話,那麽趙婉必死無疑,若蕭叔不出現的話,那小子也同樣必死無疑!”
說到這裏,李浈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問道:“敢問李使君,若是如此,誰來救我們?”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