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骈聞言後頓時恍然大悟,盡管其對這個并不怎麽顯山露水的年輕宦官印象很是模糊,但經李浈提起這個名字後,腦海中已是依稀有了幾分影子。
“周規早在一個月前便被陛下秘密派往河西,所以最有可能是與米曁見過面的,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能讓米曁敢冒殺頭的罪過也甘願放棄夏州城!”
李浈緩緩說道,之所以想到了周規,還是韋莊不經意間的一句抱怨,抱怨這個自己連名字都第一次聽說的年輕宦官,何德何能被陛下欽點爲神策軍中尉,這官位居然比佑王還要大。
就因爲他是王歸長的義子麽?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頓時讓李浈此前的種種不解伴随着周規這個名字迎刃而解。
盡管這隻是一個猜測,但卻無疑擁有着最大的可能性。
鄭畋聞言也點了點頭,“自武宗朝文饒公上任後便立即着手夏州城的糧倉儲備,目的便是爲了有朝一日我大唐收複河西失地所用,論恐熱自然是知曉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打夏州城的主意,或許他沒想到的是一切來得這麽容易,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夏州!若沒這個誘餌,論恐熱怕是也不會在此逗留!”
“誘餌?”高骈聽得一頭霧水。
“不錯,正是誘餌,引論恐熱在夏州城多待上幾日!”李浈笑道。
“然後呢?”高骈追問。
“然後?”鄭畋朗聲笑道:“自然是等一個人!”
說着,鄭畋的目光看向了李浈,後者同時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
大中元年,七月初十。
朱邪赤心親率沙陀軍三萬,号稱十萬大軍,對夏州城東、南、北三個方向展開猛烈攻勢。
初戰,沙陀軍以床弩、攻城車、雲梯等各類攻城用物主攻北側德化門,而論恐熱隻以火油、滾石便讓沙陀軍功虧一篑。
翌日再戰,朱邪赤心改攻南側懷遠門,論恐熱則自城頭投下無以數計的鐵蒺藜,而後待沙陀軍清除障礙時再以弩箭射殺,在折損了近千人的巨大傷亡後,朱邪赤心不得不再度退兵。
第三日,正當朱邪赤心瞪着血紅雙眸準備親自上陣攻城時,卻見李浈出現在了自己賬中。
“今日,我必破此城!”
朱邪赤心咬着牙狠狠說道,盡管他知道攻城守城本就不是沙陀人所擅長之事;盡管他知道縱是将這三萬沙陀鐵騎都扔在夏州城下,自己依舊無法破城;盡管他什麽都知道......但卻必須去做。
李浈今日着了一身素袍,那張年輕的臉上不知何時已褪去了稚嫩,多了些老辣與世故,也多了些深沉與陰鸷。
李浈看了看早已急火攻心的朱邪赤心,搖了搖頭。
“将軍回去吧,我明日便會上奏朝廷,爲沙陀将士請功!”
此言一出,朱邪赤心不僅未露半點喜色,反倒是怒意更甚,“城未破,何來功?”
“沙陀騎兵勇冠天下,本就不善攻城,今日我見到了将軍的一片忠心,這便是功!”
不待朱邪赤心開口,李浈旋即又道:“回去吧,何必在此徒加傷亡呢?夏州城交由我神策軍便可!”
“回去?!”朱邪赤心怒極反笑,“沙陀勇士出征必建功勳,佑王辱我可以,但不能辱沒了我沙陀勇士!”
李浈再度搖頭,“若這是陛下的旨意呢?”
話音方落,卻隻見朱邪赤心蓦地單膝跪地,“請佑王準我沙陀三萬将士西征吐蕃!”
李浈陷入沉默。
“将軍本不必如此的!”
“請佑王恩準!”朱邪赤心不依不饒。
“唉!”李浈掀賬而去。
“請将軍退兵十裏,在神策軍右翼紮營休整!”
“佑王打算如何攻城?”朱邪赤心追問。
“進去和他談談!”
朱邪赤心猛地擡頭,眼中滿是迷茫。
......
大明宮,三清觀。
三言兩語間,延慶無疑已将河西局勢說得明明白白,這不由得讓程伶兒都自歎不如,同時自顧心中慶幸,幸而延慶未掌實權,否則這朝堂之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既然陛下有意讓李浈去見論恐熱,爲何不下一道明旨?何必如此繞老繞去的讓人猜着做事!”一旁的趙婉不由替李浈打抱不平。
程伶兒随即笑道:“傻妹妹,陛下一道明旨不難,可若是走漏了消息,論恐熱怕是便沒那麽容易上當了!”
延慶則不以爲然,道:“其實明旨倒也并非不妥,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畢竟單憑論恐熱的能耐還不足以與尚婢婢一較高下,重點在于尚婢婢,此人心機深沉,難保他得知消息後不會自降身段與論恐熱聯手!”
“不錯,其實隻要李浈見過了論恐熱,尚婢婢知道與否便已不那麽重要了,但在此之前,絕不可讓尚婢婢有所察覺!”程伶兒附和道。
聞言,延慶莞爾一笑,“一個四分五裂的吐蕃,對我大唐來說才是最有利的啊!”
趙婉仍是眉頭緊蹙,擔憂地說道:“隻是不知大郎此去夏州城,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延慶妩媚一笑:“呵......他?若論那些烏七八糟的歪腦筋,便是三個論恐熱加起來怕也不是對手!”
......
日當正午,夏州城内嚴陣以待的吐蕃守軍并沒有等來沙陀人的第三次進攻,暖帶着溫度的光線自每個人的頭頂直射而下,似乎讓所有人都忘記了就在不久前,這裏還是一片腥風血雨。
一名身着吐蕃紮甲的士兵将頭盔輕輕摘下,輕柔地撫弄着那一支輕羽,身側的藤甲早已破裂,僅殘留了不足一半。
突然,不遠處的一名吐蕃士兵厲聲高呼:“城外有人!”
幾乎就在同時,士兵順勢将頭盔重新戴好,随手向箭囊中撚出一支羽箭,上弦、彎弓一氣呵成。
“一人?”
士兵滿臉狐疑地望向周遭同袍,手中羽箭也不由放松了幾分。
“我乃大唐佑王李浈,不知你們那位尚恐熱大相可敢與我一見?”
一名吐蕃千戶長冷着臉,右手将緊攥着的箭羽猛地松開,随即箭矢如電,待再看時,那支羽箭卻早已釘入城外那人身前半尺。
千戶長冷哼一聲,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人,道:“速去禀報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