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鷹在心裏冷笑一聲。
随即面無表情地調轉了車頭,車後漫天的火光在照後鏡裏逐漸變成一個辨認不清的點,直至消失不見。
蘇翼飛,其實我對你足夠仁慈,你瞧,我讓你死得多麽熱鬧……
妹妹,哥讓他下來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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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忽然從王雪嬌的手中滑在了辦公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聲響,她倉惶地拿起來放回耳邊,聲音不禁有些抖了:“你剛才說什麽?”
“小少爺出車禍了。”電話那頭的人遲疑了一下,硬着頭皮接道:“隻怕救不了。”
“跟院長說,這是懷瑞的繼承人,我兒子要是死了,讓他們通通陪葬!”用盡力氣吼完這句話,王雪嬌狠狠地按了挂斷鍵,抓起手邊的提包就往外沖,十年了,她不曾有過這麽驚慌的時刻,她腳下的高跟鞋鞋跟一下一下擊在懷瑞二十六樓的地闆上,清冷的空氣裏,是空洞兀沉的回響。
跑出辦公室,她雙手撐在得力助手的辦工桌上,不計形象地大叫:“明峰,備車,備車!”
“好。”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切已安排妥當,隻有他能做到她突如其來的要求,不管什麽時候,不管什麽地點。
他上前攙她,伸出的手被她甩開了。
她很倔強,這他一直是知道的。
兩人乘着專屬電梯默默下樓,李明峰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隐隐覺得是發生了極其重要的事情,不,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了,而他居然沒有早她一步知道,反而讓她先行陷入到恐慌中去,他覺得自己真真是失職了。
印象中,她一直要強,還沒有如此慌亂過,隻除了十幾年前那一場盛大的婚禮,她穿着昂貴的手工婚紗,大把大把的眼淚把新娘妝哭花了,抓着她母親的衣袖,嘶啞地喊:“媽媽,我不要嫁給他,不要嫁給他……”
他清楚地記得那年冬天她蜷在後車座不住抽動肩膀的樣子,那樣弱不禁風,仿似一捏就要碎的瓷娃娃,她隻是哭,隻是哭,一遍一遍地念:“你到底……還是幫她。”
不,他不幫任何人,他隻知道,他是王家的奴,既然她母親說,明峰,把她壓上禮車,那麽他也隻能照做而已。
李明峰從照後鏡裏看了看後車座的王雪嬌,忽然覺得這個因爲害怕而十指緊蜷的女子同當年那個小新娘的模樣重合在了一起,他波瀾不驚地加快了車速。
一晃眼,他們又一起走過了十七個年頭。
她還恨他嗎?
應該是恨之入骨吧。
畢竟當年生生推她入火坑的人,他也是其中一個啊。
罷了罷了,他一生是王家的奴,以前效忠她母親,她母親死了,便效忠她,也許這債是前世就欠下的,這輩子,是怎麽還也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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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語涵從衣櫃裏取出一件情|趣内衣,前後左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跑到落地鏡前在身上比了比,心裏還是不能接受,于是又擺了回去,拿出一套保守的絲質睡衣褲塞進了行李箱裏。
翻開手機看了看,電話沒有一通,簡訊沒有一條,看時間也過去兩個多小時了,這個蘇翼飛,買這種東西倒是專心緻志,一去那麽久都不回。
在心裏嘀咕了句,汪語涵又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那兩張機票,心裏像灌了蜜一樣甜,身體重重躺倒在床上,恨不得将視線固在這兩張票子上,傻裏傻氣地笑着念叨:“度蜜月呀~度蜜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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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大火的,這樣灼熱的切膚之痛,曾經也感同身受過,十年前那場車禍,便是這樣帶走了自己的父親,熊熊烈火,身旁的人說觀音在世也是救不活的。
可是爲什麽,他們一點都不心痛,就連母親也是。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父親被大火一點一點兒地帶離這個世界,竟然一點也不心痛。
自己也會被帶走嗎,又何嘗不好,和父親一樣的死法,十年來,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念父親,所以這次,父親要來帶走他了,又何嘗不好。
但是,心裏好像缺了一個角,手術刀的冰冷,陌生血液的粘稠,渾身的疼痛都掩蓋不了那一方空洞。
這世上,原來還有一個他必須留下的理由,那麽便活下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醒過來,至少要再看她一眼。
告訴她,小麻雀,本少爺身強體壯,百毒不侵,能再禍害你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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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到底在幹嗎,就算是去國外買也該回來了吧。”
汪語涵掂着手機嘀咕了聲,隐隐覺得不對勁,一面又想,可能是碰到了什麽事情耽擱了,索性安下心來準備午飯。
紅豔豔的西紅柿,鮮嫩欲滴的模樣,青翠的高麗菜,乳白色的茭白,豐富的色彩看得她心情大好。
他最愛吃她做的菜,每次見到她精心準備的菜色,總是喜笑顔開的模樣,對那味道贊不絕口,她知道自己手藝不差,但也覺察地出,那是他愛屋及烏的做法。
他真是一個很貼心的情人,他才十八歲,待到他二十八歲,三十八歲,不知道能傾倒多少世間女子。
怎麽又想這些了……
汪語涵煩躁地甩了甩頭發,想要把胡思亂想的東西甩出腦袋,一個不小心,刀鋒劃到了手指,血珠子溢在指尖上,如同小小的紅色瑪瑙。
再也無法忽視心中的不詳的預感,不安如同藤蔓從心間瞬間蔓延,緊緊地箍住了整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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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大門的正上方,手術中的提示燈恒久亮着。
一名全身黑衣保镖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候在手術室門外,當聽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時,一直僵硬地朝前觀望的視線往下移了移,微彎腰的姿态,讓他身上的冷冽氣息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期然的,手提包就劈頭蓋臉地朝他砸了過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并沒有讓他動怒,他将腰彎得更下了。
“廢物!”
咆哮完後,來人再次揚起手來,但忽然覺得失去了力氣,便悻悻然地走到旁邊的座位邊坐下來。
打他又有什麽用,事情已經發生了,即便殺了那個人,洩了恨,誰又能還給她一個好好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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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回來了嗎,即使不想去北海道了,不想在一起了,同她說一聲不就好了,她又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一盆茭白炒肉絲,反反複複熱了八次,第九次端着它進廚房時,汪語涵慘然一笑,連同那個精緻的盤子一起丢進了垃圾桶。
心忽然被抽空了。
手機開了揚聲器,放在餐桌上,裏面公式化的甜膩女聲不斷地重複着:對不起,您所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時近下午四點,原來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坐在前往北海道的飛機上,看雲卷雲舒,可現實卻殘酷地告訴她,那架飛機在二十分鍾前,就已經起飛了。
呵,北海道……呵,度蜜月……呵,天長地久……
蘇翼飛,爲什麽你給了我像夢一般美好的許諾,卻又親手将它戳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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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主刀醫師走出手術室的時候,額角是涔涔的汗滴,護士長方才還來不及将它擦去,他便沖出來了,他已經是這家醫院,或者說全台北最權威的醫師,可是這一次,連院長也親自上陣了。
他的聲音疲憊不堪,卻透露着絲絲興奮,當然,還有些不安:“暫時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的腿……”
心忽然放了下來,王雪嬌輕輕籲了一口氣,轉而又變得冷漠起來:“封鎖一切消息,等過段時間就将Brian轉到國外複建,記住,連一隻蒼蠅也不能知道今天發生過什麽事情。”一雙精明的眼睛雖是死死地盯着副主刀醫師,這話卻是對身旁的李明峰說的。
“好。”
“那麽這裏就交給你了,不能讓Brian有一點點事,你知道包括哪些。”公式化的語調,默然的神情,若不是剛才一直陪在她身邊,真不敢相信,前一分鍾,她還是那樣無助。
“好。”
王雪嬌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出口走去,沉穩的步伐不從洩露她的心情,走了一小段路,忽然想起什麽,轉過身又吩咐道:“對了,那個女孩子,我想見見她。”
“好。”
這一天,總歸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