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小暖手中的東西,就是一根草,她也不準許任何人染指。
哪怕染指得人是蕭陽。
宮娥内侍簇擁着青雀轎子在宮中行走,正好同進宮向楚帝禀事的東廠廠督碰個正好。
馮信是楚帝最爲信任的人,又提督東廠,外監察百官,内掌宮闱,馮廠督自然清楚青雀轎子裏坐着昭賢妃對楚帝極是重要的,這位許就是将來的皇後娘娘啊。
昭賢妃隐隐約約又對顧明暖垂愛有加,馮廠督帶了幾分恭謹的行禮。
轎子停下,一隻白皙晃動着珍珠般熒光的素手挽起轎簾,昭賢妃娟秀的面容顯露出來,“是馮廠督啊。”
話語很親和,語氣很柔軟,态度也非常熱絡,馮信卻心裏打鼓,這高深莫測的女人想做什麽?
到底縱橫前朝後宮多年,他還不至于被昭賢妃完全壓制住,躬身道:“娘娘萬安。”
昭賢妃眉眼彎彎,神色愉悅,說道:“本宮才從禦書房出來,陛下正高興着。”
說着昭賢妃笑容蘊含着幾許的幸福,又道:“可有些日子沒見陛下興緻這麽好了。”
說得仿佛楚帝高興,她就高興似的。
馮廠督擡頭睨了昭賢妃一眼,又極快的低頭,真心想說一句,又不是在皇上面前,娘娘您得表現皇上看不到啊,他馮信的秘密被昭賢妃察覺,在大事上不敢糊弄楚帝,在小事定會給昭賢妃方便的。
爲了馮家将來,也爲他的将來,靠向高深莫測的昭賢妃是明智的選擇。
“奴婢不敢讓陛下掃興。”
馮信低眉順目的說道:“隻是幾樁小事而已。”
言下之意,他絕不會做破壞昭賢妃計劃的事,昭賢妃不就是想讓楚帝盡快拟旨把涿郡正式交給顧明暖嗎?
對顧衍父女有好處的事,他怎會阻止呢?
“方才陛下已經派蘇公公去顧家傳旨了。”昭賢妃眉梢微挑,“馮廠督不知道嗎?”
馮信臉頓時一紅,他同蘇義在楚帝的‘挑撥’下,不大對路,馮信的耳目也安排不到宮裏大總管蘇義的控制地盤,蘇義去傳旨,他還真不知道。
昭賢妃專門往他傷處撒鹽。
這是警告他吧。
馮信想到這點,腰彎了一些,謙卑的說道:“此番奴婢入宮有幾件事承禀陛下……同娘娘您關系不大。”
昭賢妃笑道:“本宮就是個深宮宮妃,朝廷上的事哪件同本宮有關?”
一副不理事事的樣子,可哪件事能瞞得過昭賢妃?
“本宮也不拐彎抹角了。”昭賢妃低聲說道:“聽說最近朝廷上有表彰節婦的意思?”
馮信略顯茫然點點頭,朝廷每隔上幾年都會表彰節婦烈女,孝子賢孫,不過是賜幾個牌坊,賞幾兩銀子罷了。
這事值得昭賢妃關注?
娘娘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呢。
“本宮記得按照以往的慣例,總是挑選有德行的勳貴命婦去頒皇上的旨意。”
“是,上次頒旨得是長安侯夫人……”
一般出節婦烈女的地方多是偏遠之地,這可不是個好差事,勞心勞力不說,又沒有油水,勳貴命婦多是能躲就躲,長安侯夫人上次回京後爲此事抱怨了整整一年呢。
馮信心有靈犀擡頭同昭賢妃含笑目光碰到一起,“您的意思是?”
“若說勳貴中最尊得人當屬靜北侯夫人,而且本宮聽說她在北地名聲顯赫,被百姓稱頌是菩薩轉世,善良慈悲,忠貞節義。”
說到此處,隐隐有嘲諷之意。
知曉殷茹底細的馮信差一點笑出聲,不說别的,陛下絕對會恩準的,任何打靜北侯臉面的事都能取悅陛下。
娘娘這腦袋轉得就是快啊。
讓一個抛夫棄女的婦人去獎賞節婦烈女,去給節婦樹立牌坊?
同當衆剝了殷夫人的神聖外衣有何區别?
娘娘整人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啊。
馮廠督佩服的說道:“奴婢會把節婦烈女的卷宗都整理出來,承禀給陛下。”
“馮公公辦事,本宮還能不放心。”昭賢妃笑着說道:“本宮知曉節婦烈女不易,她們一生都耗在這上頭了,朝廷最近幾年稅賦不少,對這些可憐的女子可不能小氣啊,多多表彰她們,也可讓百姓們明白何爲忠孝節義?何爲貞烈剛強。”
“奴婢明白。”
不就是把表彰的書卷寫得詳細一些?把場面弄得大一些?
前去頒布旨意的命婦可是要逐條念着烈女節婦的事迹的,禮部那些恪守禮教的儒生絕對會寫出讓陛下滿意的奏表,至于蕭家是否滿意……現在天下還輪不到蕭家做主啊。
“本宮不耽擱馮廠督見陛下了。”
昭賢妃放下簾子,清清淡淡的說道:“回宮。”
轎辇漸漸遠去,馮信摸了摸額頭的汗水,殷夫人這回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再難展現聖潔善良的光輝了,有昭賢妃時刻算計她,殷夫人……睡覺都得睜開一隻眼睛。
昭賢妃娘娘是爲報複殷夫人的滅門之仇?
以前他馮信會這麽認爲,今日之後,他覺得聰慧過人的娘娘能不知道誰是滅了趙家滿門的真正兇手?
馮信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陛下啊……罷了,昭賢妃今日提醒他立功,對他也算有恩……況且就是他對楚帝說,昭賢妃對楚帝不是真心,楚帝會相信他嗎?
昭賢妃癡情于楚帝,事事以陛下爲先,早已深入人心了。
楚帝懷疑後宮的所有妃嫔,唯獨不會懷疑昭賢妃對他不是真心。
這後宮有多少人嘲諷對楚帝動了真情的昭賢妃是個愚蠢透頂的女人?
然而誰是愚蠢的女人?
馮信把條陳往袖口裏塞了塞,楚帝也不見了,趕回東廠讓屬下去調查貞潔烈婦的事迹,要挑選守貞守節的,要對丈夫一心一意的,還要選地理位置險惡偏僻的……反正是怎麽戳殷夫人肺管子,往殷夫人心上捅刀怎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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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宅迎來了天使,蘇公公笑盈盈把聖旨交給顧明暖,谄媚巴結道:“就算是朝廷上冊封的郡主都沒封地。”
“天恩浩蕩,陛下厚愛,臣女銘記于心。”
顧明暖得了好處,場面話說得足足的,把得封地的功勞歸于楚帝。
蘇公公眸子一亮,女孩子挺拔的身姿,明亮有神的眸子,身穿玫瑰紫妝花褙子,鬓間簪着一朵絢麗的薔薇花,清麗中帶有三分文雅,文雅中又帶有三分的矜貴。
她靜靜的站着卻如同漩渦一般吸收着天地間的華彩。
既不顯得咄咄逼人,高傲驕縱,又顯讓人無法忽視她。
莫名的,蘇公公把她同靜妃相比……眼前的女孩子絕不似靜妃。
無論是做嫡後時候,還是被貶爲靜妃時,顧明暖都有她身上沒有沉穩。
縱使面容有兩分神似,命運始終是不同的。
靜妃的父母隻是個暴發戶,而顧明暖的親爹顧四爺……蘇公公心底都冒着涼氣,李太夫人盡力隐瞞,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顧四爺的霸道強勢讓蘇公公面對顧明暖時絲毫不敢擺乾清宮大總管的架子,“奴婢會把顧小姐的話如實承禀陛下。”
顧明暖把準備好的上等封紅遞給蘇公公,“公公若是不忙,不妨留下喝杯水酒?”
“不了,不了。”蘇公公隐隐聽見花廳那邊傳來顧衍吆五喝六的動靜,以顧衍的‘好爽’,他不得被灌趴下啊。
“陛下還等着奴婢回信,下次再來叨擾。”
蘇公公腳下生風,基本上大多數人都躲着顧四爺走。
實在是躲不過去了,也會把顧明暖當祖宗似的供着,誰都怕誠二爺的慘劇映在自己身上。
楚帝的聖旨給顧明暖獲得涿郡封地正名了。
别說郡主,如今便是天之驕女的公主都沒封地食邑,這等喜事,顧宅定是要熱鬧上幾日的。
姻親故舊紛紛登門,姜氏親自出面陪着自己的老朋友們,擺了幾桌酒宴,又叫了戲子來唱堂會,姜氏同老友——各家的太夫人交流着,面色略顯尴尬。
借着更衣的空,錢媽媽關切的問道:“怎麽了?您身上不爽利?”
姜氏抿了抿發鬓,小聲抱怨,“衍兒把她們都給吓住了,原本說好的幾家都有些遲疑,轉了口風,哼,真當衍兒娶不到名門貴女?”
“是因爲誠二爺的事?”
“嗯。”
姜氏點點頭,頗爲不悅的冷哼:“弟妹也是個沒用的,怎麽就讓風聲傳出去了?”
錢媽媽咽了咽口水,不敢提風聲是顧四爺讓人傳出去的,李太夫人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可惜碰上四爺,她的一切俺安排隻是欲蓋彌彰。
“也未必都是因爲這事。”錢媽媽爲姜氏整理裙擺,低聲說道:“慈甯宮太後娘娘也召見了不少的命婦……她不敢逼您,向有意結親的人暗示一番,誰敢同皇家搶女婿?”
姜氏沒有言語。
錢媽媽繼續道:“璇玑觀主對四爺到是挺好的,除了再醮之身外……”
“情況未定,我不想衍兒同皇室牽絆太深。衍兒隻是臣子,要比是陛下的妹婿好。”
姜氏并不打算瞞着錢媽媽,“我從未嫌棄過璇玑觀主,隻是她的性情同衍兒不一定适合,衍兒好不容易歸宗,我自然要保他一世富貴榮華,蕭家……哎,再看看吧。”
花廳中,閨秀雲集,顧明菲正同顧明昕說着什麽,突然顧明昕站起身,道:“我爹犯了錯,就要承受犯錯的代價,總不能因爲親戚,就讓六妹妹忍下來!大姐姐不必再說了,我不會怪衍四叔的,縱然被人嘲笑,也是我應當受的。”
誰讓顧誠是她親爹呢?
顧明菲臉一紅,感覺到旁人的目光,“二妹妹,我一番肺腑之言,難道是害你?你就沒去聽聽,外面的人怎麽議論誠二叔的?我也是爲你将來擔心啊。”
“原本我就沒什麽好名聲,再差還能差到哪去?”
顧明昕眸子暗淡,卻很快打起精神,倔強的回道:“好在我爹還有萬貫家财,以後若是碰不到不嫌棄我的人,我就留在家裏好了。那次事後,我爹……我爹破了心防,對續弦納妾也沒那麽抵觸了。”
“祖母打算不拘身份,隻要能生養會過日子就熱熱鬧鬧把人擡進來,我作爲我爹的長女,留在家裏撫養教導弟妹也适合。”
“大姐姐是好心,可您也要明白什麽才是對我好,好心辦壞事,比做了壞事更傷人。”
顧明昕性情一向爽直,往日的急躁沖動也因爲顧明暖的影響少了一些,她對顧明菲到是沒有惡意,隻是很不喜歡顧明菲善良得沒有原則。
倘若殷茹求她原諒,而她念着血脈親情就原諒了殷茹……想想都惡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