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沒有直接揭破,而是逐步把話往主題上引,他猜測,江傅華這次造訪很可能攜着重要的信息,不過彼此的了解還太淺,第一次見面,他斷然會有所保留,至于後面肯不肯說、說多少,還得先觀察再決定。
果然,江傅華一聽,神色頓時嚴謹了幾分,有條不紊地道:“不瞞陳區長,我這塊最大的難處,就是如何做好外來務工人員的工作,衛生工作倒還好辦,但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入學問題,始終是個大問題,這些年,甬城的經濟發展确實相當迅猛,但文化教育等軟實力卻很難跟得上去,不像中海、錢塘這些大城市,咱們這的教育資源相當有限,在本地人占據大頭的情況下,留給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的實在寥寥無幾啊……”
陳明遠耐心聽着,對江傅華總結的問題表達了充分理解。
自改革開放後,随着甬城等沿海大城市的崛起,越來越多的欠發達地區人民前來謀生,投身于經濟建設大潮流中,但不管在哪裏,外來務工人員總是最艱辛的那一個階層,他們大部分人爲了生計而不得不背井離鄉,把年邁的雙親和年幼的子女留在老家,自己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工,一年到頭,錢賺不到多少,既無法贍養家中的老人,又無力照顧年幼的子女。
有的地方,甚至家中的老人去世,屍體腐爛了都無人知曉,而年幼的孩子因爲缺少父母的貼身關愛保護,發生意外和不幸的概率也是居高不下,文化教育更是難以保障,孩子沒有得到良好的教育,直接導緻的後果就是未來發展處處受限,很可能又要沿襲着父母輩的老路,外出漂泊出賣廉價勞動力,然後一代窮、代代窮,貧富差距就此越來越大!
相信天底下沒有多少父母願意狠心把自己的小孩留在老家,教育沒人管,被别人欺負了也沒人撐腰,相信隻要有條件,他們肯定會把子女帶在身邊疼愛的。
“沒有外來務工人員的辛勤勞動,就沒有我們海東區乃至甬城的經濟發展,隻有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我們的經濟才能取得長久穩定的發展。”陳明遠悠悠歎了一息,問道:“你在這位置上也幹了有些年頭了吧,對于解決這些問題,有沒有什麽具體措施和思路?”
江傅華的臉色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去年我曾經提議,想在區内的幾個街道和鎮建幾所農民工子弟學校,就近解決他們子女的入學教育問題,隻是……隻是教育局的同志,也有他們自己的難處。”
陳明遠微微颔首,江傅華能夠主動提出這個提議,看來還是肯做事的,這個提議最後沒能實行,估計是得不到教育局的支持。由此可見,江傅華這位副區長确實比較尴尬,連他自己主管的教育局,好像都不怎麽給他面子啊。
“雖然我對海東區的情況還不是很了解,但也覺得江區長的這個提議非常好,是一項實實在在的大好事。”陳明遠正色道:“回頭容我再了解下情況,争取把這議題拿到常委會上讨論,再協調政府各機關全力配合,你隻需要把這些計劃充分落實到位。”
江傅華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之前他把這個事情提了很多次,可惜原來蔣方譚掌管區政府時,隻關注招商引資大搞GDP,對建什麽農民工學校根本不感興趣;而江傅華又跟常務副區長陸慶生的關系不怎麽融洽,所以是處處碰壁,非但區裏不支持,就連他分管的教育局也是推三阻四,把江傅華氣得是一籌莫展。
這事一直拖到了現在,江傅華自己都死心了,誰知今天隻是順着新區長的話題往下随口一講,沒想到就獲得了新區長的大力贊同。
“陳區長,隻要您支持,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絕不辜負您的期望!”江傅華情緒有點激動,臉色都有些漲紅。
陳明遠笑了笑,道:“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沒有道理不支持的,這件事我會關注。”
江傅華就簡單地講了一下自己的大概構想,大約十分鍾,見沐佳音拿着一包精緻的喜糖‘姗姗來遲’,就順勢起身告辭,準備回去之後拿個詳細的材料出來,好再做一次彙報。
“怎麽看?”等人出去以後,陳明遠吹着茶杯的水面,漫不經心地問道。
“心機倒是挺深的。”沐佳音努了努櫻唇,分析道:“不過以他現在的處境,正是有求于你,這時候你拉他一把,應該能收爲己用。”
陳明遠深以爲然,正值自己用兵之時,海東區的每一支力量都顯得彌足珍貴,江傅華的權柄低是低了些,卻有些能力,還是值得投資的,讓他跻身常委,對自己絕對是有利無弊,“既然你都看中了,那我隻管放心用着了……現在我就是挺好奇,明晚他會拿出什麽重磅信息。”
沐佳音狡黠一笑,打趣道:“我的大區長,虧你一向自诩聰明絕頂,怎麽聽了半天還聽不明白,他的重磅信息,剛才不都差不多講明了嘛。”
“教育局!”陳明遠的眼中閃過一抹鋒芒,剛才江傅華三番兩次提及教育局的問題,看得出來,教育系統這潭水也很深呀,或許,這裏面正埋藏着自己打開海東區局面的鑰匙!
“不過……單憑他一個人,短時間内還難以撐起局面呐。”一想到當前的困局,陳明遠歎息着放下杯子,雖然決定扶持江傅華充當自己的臂膀,但如果沒法沖破出常委會的束縛,那麽一切都隻能是空談!
票數,這才是眼前最大最嚴峻的難題!
沐佳音坐到沙發扶手上,兩雙芊芊玉手撫在陳明遠的頭兩側,用溫潤的手指尖輕柔按着太陽穴,輕言細語道:“晚上我也大緻觀察了一下,說實話,情況不太妙,這些官僚都是些見慣了大世面的人,遠不像那些鄉鎮芝麻官好糊弄,絕不可能咱們随便展露了些背景就會輕易動搖了。關鍵的是,這些人還很團結齊心,想要攻破他們的堡壘,還得費一番周折……”頓了頓,問道:“目前的八個常委裏,除了蔣方譚,你還有把握能拉攏到哪一個?”
陳明遠靜靜默思了會,遲疑道:“那個紀委書記裘萬國,貌似和他們有些貌合神離……”
沐佳音撲哧一聲笑了,不以爲然道:“什麽貌合神離,依我看,那人純粹是想騎牆頭先蒙混過關呢,别忘了,現在風頭這麽緊,中央調查組還沒轍,他這個紀委書記的腦門上就還得懸着一把劍,一旦再捅出什麽麻煩,他也難辭其咎,而你又是省委欽點來滅火的,幹脆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不過嘛,他估計在蔣方譚那邊也不怎麽吃香,現在的海東區大部分的實權崗位都是甬城幫的人,裘萬國肯定沒膽子去捋虎須,一個紀委書記沒案子辦,跟擺設也沒多少區别。”沐佳音侃侃而道:“這時候,隻要你嘗試釋放好意,想必他會意動……當然,你隻能期待他能錦上添花,雪中送炭就别指望了。”
陳明遠點點頭,其實沐佳音說的這些,他也想到了,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能像沐佳音這樣在瞬間就理智地把問題一個個分析透徹。
“至于剩下的幾個常委,人武部的李部長,我還是很有把握能争取過來的。”沐佳音依然用她那特有的冷靜沉穩嗓音緩緩說道:“還有宣傳部的費部長,我查過,尚文彬和她有些交情,适當争取一下,即便不能讓她立刻調轉槍口,起碼也能保證她不幫着蔣方譚他們害你……”
人武部部長李軍國,直接隸屬于甬城軍區,以沐家在金陵大軍區的影響力超凡,想必是十拿九穩的。
至于宣傳部部長費玉琴,是一個女性,這幾次接觸下來,性格顯得較爲文氣平和,是幾個常委裏相對比較好相處的,看沐佳音的口吻,大約是想通過尚文彬這條關系公關一下了,哪怕不能分化拉攏,如果能讓她保持中立,也實屬難能可貴了。
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經沐佳音這麽一開解,陳明遠的心境已然豁然開朗,惬意之際,一手拉住她的一隻素手,将她拉到了懷裏,笑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呐……自古以來,凡是成大事者,都少不了有個賢内助,有你在,讓我平定天下都有底氣了。”
沐佳音歪着螓首莞爾一笑,食指輕輕刮了下陳明遠的鼻梁,臉含嬌媚道:“既然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就别老光顧着講好話了,多拿出點實際行動對我好些。”
陳明遠就啄了下她粉潤柔軟的櫻唇,笑道:“娘子有命,夫君必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說着,兩手一攬,将她橫身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樓上的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