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和常書欣約好了時間,前去拜訪他。
滴滴滴,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陳明遠接通,是個不太熟悉的男聲,自報家門,原來是常書欣的秘書,和陳明遠寒暄兩句,就道:“常書記正在接待幾位重要客人,一時間抽不開身,常書記說,讓你先去一号别墅前面候着,十分鍾左右他就到,叫我跟你說聲抱歉。”
以常書欣的地位,未必會說什麽抱歉,就算礙于陳明遠的身份,常書欣也不大可能要秘書轉一句抱歉的話,秘書做這個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幫領導樹立形象。
陳明遠也沒多說什麽,眼看快要到市委大院的門口時,就讓尹慶甯先在路邊停下,準備慢慢等時間。
大約十分鍾以後,門口忽然駛出了一輛奧迪車,陳明遠瞥了眼車牌号,赫然是省紀委的!
略微思忖,就猜到是紀委又來和常書欣商談此次腐敗大案的事宜。
從種種蛛絲馬迹看來,常書欣在甬城的日子确實寥寥無幾了,接連爆出的走私問題,以及此次的官場風暴,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官場,人走茶涼是一個普遍的殘酷現實,即便昨日大權在握、不可一世,但一旦出了問題,世人絕對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牽連上半點瓜葛!
其實這段日子,甬城官場早已流傳常書欣即将被調整調離的消息,雖然還沒具體定論,但近來攀附奉承的常書欣的達官貴人也在明顯銳減,原本密集的行程瞬間空閑了不少,所以陳明遠幾乎沒費多少周折,就觐見到了這位市委一把手!
在市委大院旁邊的一号别墅,陳明遠見到了焦頭爛額的常書欣,可以很清晰的察覺到,受最近一連串風波的影響,常書欣的精神萎靡了不少,雖然還是那副彌勒佛般的笑容,但眉宇間的疲倦可見一斑。
“來了,進來坐吧。”
别墅二樓的會客廳,常書欣勉強打起精神,站起來微笑和陳明遠握手,兩人在四方茶幾旁相對而坐。
察覺到陳明遠手中的禮品袋,常書欣微微怔了一下,待秘書泡完茶退出去,試探性道:“還帶了東西來啊。”
“來得匆忙,隻好臨時置辦了些薄禮,還望常書記莫見怪。”陳明遠把禮品袋往茶幾上一放,裏面就兩樣東西,一樣是精美别緻的白玉茶筒,裏面盛了三兩極品大紅袍,另外就是用小紙盒盛着的一方硯台,是明朝的平闆端硯,上刻山水,雖不及唐代端硯,卻也是極難得的精品了。
常書欣的神情有些複雜,顯然沒料到陳明遠在明知道自己即将調動的情況下,還對自己如此的敬重禮遇。
縱橫宦海大半生,常書欣早深刻體會到了權力場的冷酷薄情,自從得知中央有意調整自己,常書欣就大體有了心理準備,官場沒有不透風的牆,短短數日,他就經曆了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的劇烈反差,往日那些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阿谀奉承的人消失了,周圍同僚們對自己的态度也漸漸變得暧昧,遠沒有之前的恭謙。
好在常書欣早習慣了這樣的落差,倒沒太多的失落,但是,内心深處終歸是有些不舒服的,對那些見風使舵的幹部更是心存了怨恨!
别看他平日裏都是和顔悅色的,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常書欣最大的特點就是笑裏藏刀、睚眦必報,有人得罪了他,一旦給他尋到契機,他絕對會連本帶利的清算回去!
當然,這并不能說明常書欣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隻要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欲,在自己主政甬城所剩無幾的日子裏,陳明遠還肯來觐見自己,毫無半點敷衍的意思,單單這份心意,就足以讓他打心底裏動容。
寒暄了兩句,常書欣就開始詢問陳明遠赴任以來的近況:“感覺和新同僚相處得如何?”
陳明遠放下茶杯,半開玩笑道:“還不錯,都比較願意接納我一個外來戶。”
常書欣哈哈一笑,道:“怎麽說甬城也是座現代化的大都市,官員們的思想大多比較開放活躍,基本不會有什麽本土戶外來戶的陳舊思想,況且大家都是替黨國效力嘛,何必分裏外。”頓了頓,又道:“方譚同志,你感覺如何?”
陳明遠沉吟片刻,評價道:“蔣書記是一個很富有人格魅力的人,很能團結同僚、鼓舞人心。”
常書欣的眼中多了些深意,道:“你看人還挺準的,方譚同志在甬城的口碑向來是不錯的,也是甬城少壯派幹部的傑出代表,屬于咱們東江省重點栽培的幹部,當然啦,如今你一來,沒準他就得讓位了。”
“我能幹好本職工作就知足了,這些虛名,不争也罷。”陳明遠謙遜一笑,卻知道,蔣方譚并不是常書欣這一邊的人,而是甬城市長戚建章的嫡系!
和許多地方黨委一把手和政府一把手尿不到一壺的情況類似,在甬城,常書欣和戚建章也幾近是貌合神離,陳明遠當年在省委辦公廳就曾經聽聞,兩人之間時而起摩擦矛盾,更确切的講,是常書欣把戚建章‘欺負’得夠嗆!
能把柄甬城長達八年,足可見常書欣的心機權謀之高,有鑒于此,這位戚市長難免就得活在常書欣的陰影裏,想再上一步,頭頂上壓着一座大山;想另謀出路,卻又舍不得在甬城辛苦積累的基礎,内心早不知道憋屈成什麽樣了,對常書欣的怨恨,更是滔滔江水無絕期!
所以這一次,常書欣的離去,最樂見其成的非戚建章莫屬,當然,如果讓他知道接下來市委書記的寶座還是輪不到自己,就不曉得還能不能笑出來了。
這話題隻是一語帶過,常書欣也沒心思再多談甬城官場的内幕了,轉口便道:“對了,我聽說那天晚上肇事的司機,是你們海東區公安局長程春武的兒子?”
陳明遠苦笑道:“算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吧?”
“龍王廟?”常書欣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嘿嘿一笑,道:“程春武這個人,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似乎脾氣挺暴躁剛烈的,并不像方譚同志那麽好相處啊。”
陳明遠也沒避諱,歎息道:“鬧出這種事,彼此的心裏,或多或少是會産生一些間隙的,不過我個人還是希望大家能摒棄前嫌,合力做好區政府的工作。”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常書欣幽幽道了一句,以他的圓滑,這種話在往常是絕不可能說出口的,但如今他已經一隻腳踏出甬城了,顧忌自然少了,加上今天陳明遠表現出的誠意,他還是好心的提點了一句。
陳明遠點點頭,猶豫了下,道:“這些私人恩怨,隻要不影響大是大非,我個人都是無所謂的,但是後來那件事故的處理,說實話,讓我對區公安局挺失望的。”
“怎麽說?”常書欣稍微端正了坐姿。
陳明遠從口袋裏掏出一份檢舉信,從茶幾上推了過去,道:“這封信是當晚負責現場的交警寫的,不過他現在已經停職了。”
常書欣何等的耳聰目明,一聽停職了,就知道程春武爲了保住兒子,不惜對那名交警下黑手了!
當然了,這裏面也不排除程春武想借此舉,向陳明遠挑釁叫闆!
再瞧瞧陳明遠明澈的目光,常書欣大約知曉了陳明遠此趟的主要來意,這是要趁着自己人将走茶未涼的時機,從自己手裏讨一把‘尚方寶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