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起碼有一點是确定的,甬城海東區的區長寶座,必定是一個燙手山芋!
陸柏年見陳明遠沉思,也沒着急催促,而是讓張偉沏了兩杯茶,留給他時間去消化。
對于洪遠山的這提議,他也感到相當詫異,先不提陳明遠和中海系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時候把陳明遠調去甬城,跟把人往火坑裏推基本沒什麽區别,另外還根本沒有什麽實質的意義,即便先前陳明遠在賈奎的事情戲弄了洪遠山一把,堂堂封疆大吏也不至于這麽小肚雞腸吧?
“陸省長。”陳明遠忽然問道:“常書記的情況現在怎麽樣了?”
上次甬城的走私大案,常書欣憑借及時準确的站隊倒戈,得以火中取栗,這一次又出了不小的差池,恐怕就沒那麽容易全身而退了。
“他這人啊,滑溜着呢。”陸省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大約就表明常書欣并沒有牽涉到案子裏,“不過洪書記之前就提過,老常這人太反複無常、趨利避害,中央對他繼續主政甬城也缺乏了信心,等風頭平息了以後,大約就得卷包裹走人了。”
陳明遠頓時了然,難怪洪遠山會這麽‘好心’的送自己一份前程了,原來是指望自己給他當滅火隊長呢!
作爲一個合格的掌權者,必然得深谙收放自如的精髓,簡單點形容,就是拳頭能準确且犀利的揮擊出去,也能迅疾的收回來。
這一次,洪遠山能利用甬城的案件,配合兩大政治集團挫敗了中海系的一大堡壘,無疑是高明至極,但無論再怎麽高明,他都絕沒有徹底和中海系撕破臉皮的意思,否則隻會給他仕途的進步樹立重大的阻力,尤其是洪遠山還志在登頂,如何在幾大政治派系中達到一個‘左右逢源’的狀态,是亟需牢記的首要原則!
而此次成功把火苗點燃起來,接下來,洪遠山必然得考慮如何撲滅甬城的大火,以便讓他自己從這場風暴中全身而退!
偏偏在這個環節裏,洪遠山最欠缺的就是在東江省的人脈網絡了!
和賈明宇類似,洪遠山是空降幹部,在東江省基本沒什麽嫡系人馬,尤其他之前還一直韬光養晦的玩低調,遠不如賈明宇那樣的張揚活躍,頂多是暗中拉攏了類似梁啓茹這種‘半生不熟’的嫡系,對甬城班子的滲透更幾近一張白紙,靠這些,他想要順利的滅火,難度可想而知了。
基于以上的分析,洪遠山特意推薦自己去甬城,還是此次案件的‘重災區’海東區,大約就是指望自己幫他穩住甬城的局勢!
這個人事安排,乍一看有點無厘頭,但仔細剖析一下,實則也是高明至極。首先,自己爲家族利益設想,肯定會盡全力去滅這場火;同時,自己的級别又不高,初到甬城,肯定需要一段時間的适應期,等到自己理清脈絡、穩住局面,上層的博弈也趨近尾聲,對大局根本構不成什麽影響!
總之,無論自己接下來怎麽走,洪遠山都是穩赢不輸!
思及于此,陳明遠暗暗冷笑,能把權謀發揮得這麽淋漓盡緻,洪遠山也的确夠資格去登上華夏頂峰,這種爐火純青的道行,怕是陸柏年加上賈明宇都大有不如!
自己倒是可以拒絕這人事調動的提議、不去甬城,隻不過,自己真就可以置家族的安危于不顧麽?
默思間,陸柏年拍了拍他的大腿,歎息道:“這件事,你自己回去好好核計一下,多跟家裏商量,洪書記那邊我暫時幫你拖下來了。”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站在我個人的角度,是不太贊成你去甬城的,你的路還很長、前景也很好,沒必要去闖這難關……當然,我知道你心裏有羁絆,但是我認爲你爺爺他們,也不願意你冒這風險的。”
“我懂,謝謝你,陸伯伯!”陳明遠懇誠道謝,然後便告辭離去,千頭萬緒,他還得細細斟酌。
和省政府一街之隔的省委大院,一号樓的頂層,洪遠山負手站在窗台邊,默默眺望着那輛溫海牌照的車子漸行漸遠。
這時,他的私人手機響起,拿起接通後,放在耳畔聽了幾句,就低聲道:“沒錯,那孩子來過了,以他的資質,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聽筒裏傳來老者的渾厚笑音:“你這一棋下得着實妙哉,不過,你就斷定他會自願鑽進這套子裏?”
“如果沒有把握,我就不會多此一舉了。”洪遠山笑笑道:“就像你評價的,這孩子會做事也肯做事,又重情義,爲了他自己、也爲了那個家,他一定會走這一步!”
老者默然片刻,感慨道:“就我私人的感情,挺不願意這孩子卷入這件事裏頭,他是難得一見的可造之材啊!”
“瞿老惜才,我自然也有分寸。”洪遠山輕笑道:“百煉方成鋼,隻要這孩子确實有真才實幹,多磨砺磨砺總沒壞處,未來嘛,總是屬于這些青年翹楚的。”
而現在,則是屬于他的時間!
…………
陳明遠是在夜深的時候才回了家裏,走進門,楊休甯就迎了出來,看了看他,隻是幽幽歎了一息,卻隻是簡單的問了句:“一路趕回來,還沒吃飯吧,這兒也沒飯菜,要不媽給你煮碗荷包面?”
“最好不過了,可是有好些年沒吃過了。”陳明遠由衷一笑,見老宅裏一片冷清,又道:“三叔和姑姑他們呢?”
“都回去了,留在這也是吵吵鬧鬧的。”楊休甯苦笑不疊,猶豫了下,低聲道:“你爺爺在書房休息,我剛進去送藥,還沒睡着,你想找他就趁現在。”
陳明遠點點頭,母子之間的默契,本就不需要太多的套話。
等到楊休甯緩步走進廚房,陳明遠就輕踩着樓梯,慢慢走到了二樓,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來吧。”老爺子的聲音很快傳來:“都叫你媽讓你别回來了,偏不聽,感情是我的話對你們越來越不頂用了!”
陳明遠笑笑,“爺爺您的身體也是越來越好了,隔着一層樓都聽得到動靜。”
“要拍馬屁就别回這個家!”老爺子瞪眼豎眉,目光炯炯,不過隻維持了一秒不到,就歎息苦笑道:“年紀大了就是這樣,睡得淺,稍微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聆聽得清楚。”
“算了,回來就回來了吧,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征求下你的意見。”老爺子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吃力地坐直了身子,“下個月初六不就是你和沐家那丫頭的婚日了嘛,宴請賓客的名單你都看過了吧,反正家裏這邊,該請的人都把意思送到了,你自己再瞧瞧,有什麽關系要好的朋友都可以補充進來,千萬别失了禮數!”
陳明遠展顔道:“放心吧,爺爺,這些瑣事,我媽都操辦好了,您老就隻管着和奶奶一塊坐主位,等着我和佳音給您二老敬茶就行了。”
“喲,那可使不得,這要壞了禮數!”老爺子立刻擺手,很嚴肅糾正道:“再說了,佳音的兩個哥哥,和你媽他們都是同輩人,你讓我往主位上一坐,讓他們往哪擱去?!”
陳明遠也是撓頭失笑,這确實是個不小的難題,沐佳音雖然年紀不大,但輩分卻很大,所以在排場禮儀方面還得再花些心思才行。
老爺子看出了孫兒的窘态,微笑道:“禮數歸禮數,但最重要的還是你和佳音這婚能結得美美滿滿,隻要你們能開心,這些繁文禮節理他作甚!”
“謝謝您,爺爺。”陳明遠的心裏有些發酸。
“說這些幹什麽。”老爺子慈祥的打量着孫兒,感慨道:“你爸爲這個家已經犧牲了夠多了,我現在能彌補的,隻能是盡量讓你過得好一些,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你要記住,不管在外頭多辛苦難熬,始終有這個家給你遮風擋雨。”
陳明遠緊緊咬着牙關,情緒在心肺裏千回百轉,直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總算平複了一些,再擡起頭的時候,雖然眼眶還有些紅潤,但目光已然清澈,用平靜的口吻道:“爺爺,我想去甬城。”
老爺子怔了怔,驚疑道:“你說什麽?!”
“我想去甬城的海東區任職。”陳明遠不疾不徐道:“是洪遠山的提議,他希望我能去海東區,協助他把這團火滅了,雖然我知道他沒按什麽好心,但起碼也沒挖坑害我的意思,另外我還能通過這跳闆一舉升到廳級,大家算是各取所需……”
“做春秋大夢呢!”老爺子驟然大怒,低吼道:“廳級的空缺一大把,我和沐家活動一下,哪個不比這爛攤子強?你也說他洪遠山沒按什麽好心了,他洪遠山是什麽人啊,豈是你這小子可以與虎謀皮的,你不畏死活的替他滅火,他背地裏再推一把,直接就能把你推進火坑裏,燒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說到末了,老爺子更是拍案怒急,指着陳明遠道:“你以爲你先前耍伎倆鬥赢了他一把,就證明你和他的實力旗鼓相當了?告訴你,你還差遠了!他洪遠山要裹挾的可不止是區區一個賈明宇,人家的目标是要利用這事情,裹挾住三大集團,助他登上九五之位呢,這時候你竟然還想沖上去給他當馬前卒,就是九死一生的炮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