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抖了抖手腕上的老表,笑道:“還好,就是年代久了,走時難免有些不準,每天都需要調試一下。”
沐定音颔首道:“那也挺費事的啊。”
陳明遠搖頭道:“我倒不覺得費事,每天矯正确定一下時間,對我而言反而還是一種不錯的警醒。”
“怎麽說?”沐定音藏在鏡片後的雙眼亮了一下,透露出幾分興緻。
“在我看來,再高檔的機械表,時間久了,總有或多或少的誤差,快一點慢一點都是正常的,可能這一刻還是準确的,但下一刻就可能不準了。”陳明遠指了指表盤側的旋鈕,談笑自若道:“關鍵的還是得有一根可以矯正時間的旋鈕,這才是一勞永逸的不二竅門!”
“有點意思。”沐定音笑了笑,他明白這話的意思。
其實,這世界上沒有永遠正确的事物,哪怕開始是好的,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總難免會發生偏差,上到治國策略、下到人際感情,都是這麽一個規律。
縱觀曆史,如漢朝唐朝明朝等盛世王朝,也都是經曆過輝煌之後,由于内憂外患等因素逐漸走下坡路,導緻最後的土崩瓦解,俗話常說的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大體就是這層意思。
若想要真正的長盛不衰,關鍵的是要時刻保持警醒的狀态,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絕不能被暫時的繁華安定所迷惑懈怠,正如陳明遠手腕的那塊表,因爲容易有誤差,反而更需要每天矯正确認時間。
沉吟片刻,沐定音意味深長地道:“這麽說,事情鬧到這田地,你之所以還隐忍不發,就是想積蓄力量,一次性把根源的問題都矯正過來?”
“差不多吧,自打我到了基層,腥風血雨就沒消停過,既然臨走前,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那我索性由得他們大亂特亂一次,等亂到人神共憤的時候,也該是他們作繭自縛的時候了。”陳明遠一邊說,一邊重新執棋落子。
這些日子層出不窮的麻煩,搞得陳明遠着實有些心神俱疲,這是他下定決心要徹底矯正的原因,瑞甯有今天的成績都是一磚一瓦堆砌起來的,可容不得這些投機商野心家的摧殘。
至于賈奎,陳明遠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裏,當初撈黃天祥的時候,陳明遠的目的就是要打草驚蛇,可惜賈奎那時候沒上當,索性,他又把人扔了回去,等着賈奎伺機發難。
隻是賈奎這次選擇的時機非常有意思,這讓陳明遠決定暫緩一緩,由得賈奎把這個局面搞大,搞得越大越好,搞大了之後,他想收場也回天乏術了。
另一方面,陳明遠也确實需要賈奎跳出來,那次自己和葉晴雪遇襲的案子不了了之,黃天祥那裏又挖不出有用的線索,索性趁着這機會把新賬舊賬一塊算了。
如果這次賈奎不主動跳出來的話,陳明遠要對付賈奎是有辦法,卻要費很多周折,因爲陳明遠不管用什麽辦法對付賈奎,橫跨在他面前的首先就是賈明宇這座大山!
賈明宇是省委大佬,又是世家權貴,陳明遠這時和他公然對抗,即便有勝算,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而如今,賈奎主動攪亂局勢,卻制造了一個很不錯的契機,等于是把刀刃間接的送到陳明遠的手裏,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将他斬于馬下!
沐定音的臉上又多了幾分欣慰的笑意,這準妹夫果然不凡,不僅有勇有謀,還有足夠老練的心态,俨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敢于以一己之力挑戰一個豪門權貴,怕是全天底下也難找出第二個來了!
“幹大事的,确實少不了殺伐果斷的氣勢呀。”沐定音也重新執子下棋,沉穩之中猛然多了一絲淩厲,“交州那邊的事情,我讓人打點妥當了,你就早點把這盤棋局清了吧,你和咱們家都拖不起了!”
陳明遠點點頭,立刻跟了一手,淡淡道:“速戰速決吧!”
…………
瑞甯縣幾乎是沸騰了一個晚上,可謂是雞犬不甯、雞飛狗跳。
當天下午維持秩序的縣城警察再次傾巢出動,在縣委的指示下,一方面在各大小路口設卡、抓捕打人的暴徒,一方面則守在下黃村的周遭,防止村民們再度鬧事。
也幸虧當時宋彪趕到及時,第一時間調集人馬控制局勢,再則,那幾個村民的傷情也并不嚴重,救護車抵達現場之後,就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了,或多或少消弭了緊張的情緒。
當然,這也有媒體在場的緣故,正是這些媒體的存在,讓許多村民覺得輿論還在關注着自己,不管社會或者政府,都不會對此暴行放任不管,所以尚且還能保持幾分克制。
隻是,媒體始終是一把雙刃劍,由于昨晚的突發狀況被這些媒體全程目睹,短短一個晝夜就幾乎傳遍了溫海地區,間接的将瑞甯縣委縣政府推倒了風口浪尖上,要不是市委的幹預,怕是早掀起驚濤駭浪拍翻了一群人了!
陸偉廷推開會議室的大門,濃重的煙霧撲面而來,臉色倍顯陰郁,往位置上一坐,沉聲道:“剛接到市委的重要指示,梁書記要求我們瑞甯班子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内消除負面影響,避免事态的進一步擴大,同時市裏已經成立了專案組,由羅市長、胡局長親自挂帥,集全市之力,緝捕暴徒、掃平糾紛!”
衆人心裏就打了個鼓,這擺明了是不相信瑞甯班子的能力,打算直接插手幹預了。
這種情況,在體制裏還是很少見的,除非是重大案件或事故,哪怕當初蕭老在瑞甯遇險,溫海方面也隻是象征性派了幾個常委監督辦理,而如今不過才幾個輕傷村民,就擺出這麽大的陣勢,由不得人不浮想聯翩了。
看來,市委是準備等陳縣長一離任,就即刻洗牌瑞甯班子了!
陸偉廷雖然心情不佳,但遠不至于像其他人那麽誠惶誠恐,反正就算後面要洗牌,也洗不到他身上來,相反的,他接手縣政府還會因此事變得更水到渠成,當前,前提是他必須得完全配合市委的決策。
固然,陸偉廷很是相信陳明遠的爲人,但事情鬧到這田地,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哪怕父親出手幹預,怕也是收效甚微,倒不如順應形勢追查下去,或許還能還陳明遠一個清白。
“熊書記他們在下黃村的工作做得如何了?”陸偉廷轉口問道。
朱振濤搖頭黯然道:“不樂觀,事到如今,村民對縣裏幾乎毫無信任可言,抵觸猜忌的情緒倒是很濃,甚至有人指責那夥暴徒是受了縣裏的指使……”
衆人悚然動容,朱振濤這話是盡量說得委婉了,真實情況,怕是村民們笃定了幕後指使者就是陳明遠了,當晚在場的人哪個沒聽見,那夥暴徒言之鑿鑿的警告村民們别再找陳縣長的麻煩,大部分人幾乎都會傾向于把罪責戴到陳明遠的頭上!
當然,他們這些官員還不至于這麽天真,傻到聽信那些暴徒的胡言亂語,甚至隻要有點正常思維,都能看出那夥暴徒是故意散播謠言、嫁禍陳縣長,陳明遠再傻,也不會傻到派手下大張旗鼓的宣傳自己的罪行吧?
奈何,市井百姓的局限性,導緻他們注定很容易受到鼓惑!
陸偉廷歎了一息,對眼前的困局也是束手無策,隻盼着陳明遠能早點回來,或許還能有一線轉機,勉強打起精神,道:“清者自清,當務之急,還是把善後工作處理好……下午羅市長、胡書記一行人就要來瑞甯探訪視察了,希望大家積極做好準備……”
鼓舞了一通士氣,但散場的時候,常委們仍是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離去。
“朱縣長,留一步。”陸偉廷忽然叫住朱振濤,等到所有人都出門了,才道:“陳縣長那裏有什麽回應了?”
“還是老樣子,讓我們先拖着,隻要不引起群體動亂即可。”朱振濤環顧四周,确認沒人以後,壓低聲音道:“陳縣長昨天已經秘密回來了,不過沒回東江省,而是去了蘇城,說是有些私事要先處理。”
陸偉廷啧了一聲,暗道這小子的心倒是夠大的,都火燒眉毛了,還有閑情跑去搞兒女情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不過,陳縣長的司機回來了。”朱振濤又道:“就是那個叫尹慶甯的小夥子,聽陳縣長說,您也是認識的。”
陸偉廷心裏怦然一動,尹慶甯可是陳明遠的首席親信,他單獨跑回來,難不成是準備有所行動了?
“人在哪?”
“說是中午回瑞甯。”
朱振濤飛快道:“陳縣長交代了,尹慶甯回來以後有些要務需要和您商議。”
陸偉廷點點頭,沉吟道:“你派人……算了,等會我親自跟他聯絡吧。”
陸偉廷和陳明遠相交了那麽久,很清楚陳明遠的風格,不發則已、一發驚人,如今被潑了這麽大盆的髒水還隐忍不動,想必就是等待合适的時機一舉扭轉乾坤,自己雖然還無法代替他獨當一面,但這危急的關頭,能呼應配合的差事他絕對是義不容辭的。
這不僅僅關乎兩人的交情,另一方面,陸偉廷也看出了市委很可能借此事做文章、掌控住瑞甯的人事調整,他可不希望自己再步熊路濤的後塵,僅僅隻做一個傀儡,既然選擇來了基層,再不濟也得幹出一番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