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茹往椅背上一靠,一清嗓門,開腔道:“好了,人都到齊了,直接講正題吧,召開臨時會議的起因,想必大家都該清楚了,昨晚在瑞甯,發生了相當嚴重的治安案件,先是有村民圍堵縣委大樓、和警方對峙,緊接着村民在返回的路上,又遭遇不明來曆的暴徒襲擊,性質和影響極爲惡劣……”
言簡意赅的把情況闡述了一邊,梁啓茹偏頭問市委秘書長,“到今早爲止,瑞甯方面的反饋如何?”
市委秘書長接腔道:“我早上剛和路濤同志通過電話,經過一晚上的緊急處置,截止到目前,共有七名群衆受傷,其中四名皮外傷,情況基本穩定,另有兩名分别骨裂骨折,正緊急治療,還有一名傷者有腦震蕩,需要留院觀察。”
梁啓茹的臉色愈發肅然,問道:“犯罪嫌疑人抓獲了沒?”見秘書長搖頭,就環視衆人,沉聲道:“大家都聽到了吧,根據反饋的情況,當時那群黑衣暴徒一個個都是頭戴面罩、手持鋼棍,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鬥毆了,而是有預謀性的犯罪!”
梁啓茹連拍了兩下桌子,震得所有人都爲之膽顫。
“另外,當時在場的還有幾家溫海的媒體記者,那群暴徒膽如此明目張膽的毆打村民,簡直就是目無法紀、可惡至極!”梁啓茹怒形于色,把一沓材料狠狠甩在了桌上,然後用手指了指,道:“同志們,都好好看一看吧,看看現在外面都是怎麽評論我們的,在媒體的筆下,瑞甯都快成了萬惡的舊社會了,這還是在溫海黨政領導下的清平世界嗎?!”
梁啓茹的口氣十分嚴峻,那沓材料出自溫海各大媒體,全都記述了昨晚的暴力事件,但由于溫海市委的幹預,尚未全部刊印出爐。
“萬德同志,這件事你有什麽要說的?”梁啓茹的視線投向了前不久剛晉升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胡萬德。
胡萬德一副苦瓜臉,道:“局裏已經連夜成立專案組介入此事了,并在全市内布下了監控網絡,隻要對方露面,就一定能抓到!”
梁啓茹冷哼了一聲,道:“在老百姓還沒到市委大院來堵門罵娘之前,希望你能抓得住!”
胡萬德的汗就下來了,昨晚他接到彙報,也是驚怒交集,第一時間責令宋彪布下天羅地網圍堵暴徒,另外還連夜派遣精幹警力前往支援,但詭異的是,對方連人帶車,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現在全市所有交通要道都布下了眼線,也把對方車的照片分發到了各級警務機構,并在溫海市展開大排查,隻是到現在爲止,一點線索都沒有。
望着梁啓茹煞氣騰騰的威嚴,胡萬德雖然有些心悸,但遠不至于像當初的那麽慌張了,畢竟他如今也是常委一員了,還全權轄制着政法委系統,論實權,不見得比梁啓茹遜色太多。
要知道,年前他還在因爲可能被罷免憂心忡忡的,當時很多人都認爲胡萬德可能就此被梁啓茹撸了,但随後峰回路轉,他不僅平安熬了過來,還通過了省委常委的任命決議,拿下了夢寐以求的常委一職,不得不說是造化弄人。
當然,他清楚這份造化,很大程度拜了陳明遠所賜,甚至他從省委的消息渠道得知,陳明遠在出國前夕,曾經找陸柏年通過氣,隐約表示了希望讓自己管控整個政法委系統,進而确保瑞甯乃至溫海的安定。
除此之外,也有天時的因素,換屆之後,維穩成了這屆政府的核心工作之一,讓公安局長兼任政法委書記的現象也日趨普遍化。
“瑞甯的黑惡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不管怎麽打怎麽掃,總有漏網之魚幹出天怒人怨的惡事,我個人是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相信同志們也是和我一樣的心情。”大約是明白如此彈劾不了胡萬德,梁啓茹也沒窮追猛打,話鋒一轉,道:“此事的嚴重性、緊迫性,我就不再強調了,我希望同志們都能高度重視起來,統一立場和認識,調動一切力量做好公關工作,積極澄清事實,同時,爲了弄清楚事件的真相,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交代,我提議:由市裏成立專案組,集結精兵強将,對這起事件進行調查,在最短時間内水落石出!”
說到這裏,梁啓茹看着所有常委,道:“同志們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羅凱心知梁啓茹這是利用胡萬德來敲山震虎,自己與其等着事後被追責,倒不如主動跳出來,就道:“我認同梁書記的說法,這件事不僅對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構成了威脅,還對溫海的形象造成了極其負面的影響,我們必須慎之又慎、主動出擊,依我看,可以同時成立兩個專案組,一文一武、雙管齊下,文的積極消除不良影響、避免事态擴大化,武的除了全力緝捕暴徒、調查争相,還要派專人前往下黃村做撫慰工作,并催促瑞甯方面盡快把打人的兇手抓捕歸案!”
常委們紛紛點頭,這也是當前最爲妥當的策略了。
“事情鬧到這地步,追查到底是一定要做的,既然這樣,我正好也有一個提議。”胡萬德忽然接腔道,讓衆人悚然動容,心說這胡萬德抽的哪門子歪風,這節骨眼還跳出來當出頭鳥,還嫌被梁啓茹敲打得不夠呢。
胡萬德卻并不理會其他人的異樣目光,身往前傾了傾,把手裏的煙頭掐死在煙灰缸裏,然後輕輕咳了兩聲,肅容道:“根據瑞甯方面的反饋,昨天下黃村村民是在前任村支書黃世人的率領前往縣政府門口滋事,指控縣長陳明遠監禁了他的兒子黃天祥,黃天祥這名字,相信在座的同志或多或少還有些印象,那是黃世紳的侄子,還曾經策劃了襲擊陳明遠的案子,目前還被我們溫海警方全國通緝!”
在座的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老油條,一聽這話,立刻發現了這兩件事的潛在關聯。
“不是我搞陰謀論,隻是這裏的蹊跷勁由不得人不關注,黃世人找兒子在前、緊接着就遭到了毆打,這難道真的隻是巧合?”胡萬德攤了攤手。
市委組織部長葛成峰輕輕咳嗽了聲,慢悠悠道:“據說,那個黃世人指控縣長陳明遠監禁了他的日子,進行打擊報複,現場還拿出了黃天祥被虐待的照片……”
胡萬德正色道:“所以才更應該把這兩件事結合起來,并案追查,這樣或許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迹!”
葛成峰就犯嘀咕了,現在誰不知道你胡萬德和陳明遠是穿一條褲子的,這時候不幫人開脫就算了,怎麽還把人往風口浪尖上推,葫蘆裏賣的哪門子藥。
梁啓茹也摸不清胡萬德的路數,尋思了片刻,就道:“萬德同志的提議很好,我贊同!另外,我看還可以讓紀委的同志也介入到查詢拜訪之中來,總之,我們不對爲非作歹的害群之馬進行偏護,但也不克不及冤枉任何一名好幹部!”
大家就知道梁啓茹要動真格的了,讓紀委介入調查,目标可是指向涉及此案的官員領導了,可目前看,這個事件中涉及到的官員隻有陳明遠!
羅凱替陳明遠默哀,臨走前還攤上這種事,也真是走了八輩子的黴運,不過眼看梁啓茹定了調子,隻好投了贊成票。
…………
就在溫海波詭雲谲的同一時分,陳明遠也悄無聲息的歸國了。
他是提前回來的,沒有和進修班同航班,在中海浦東機場降落之後,都沒回東江省,直接取道去了蘇城。
六月時節,處夏的光陰正好,景色秀麗的沐家苑内,陳明遠和沐定音正坐在水中涼亭裏下圍棋。
沐定音年輕時候也曾是個棋迷,但這些年位高權重了,就很少有這份閑情逸緻了,棋藝難免生疏了不少,開局不到半小時,便在陳明遠的淩厲攻勢下,顯得有些難以支撐。
手裏拿着一顆白子在棋盤上猶豫了良久,沐定音輕歎一息,就把棋子扔回棋盒裏,苦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喽。”
陳明遠一邊收拾棋子,一邊笑道:“其實二哥你剛才還是有路可走的,隻是不願意走罷了。”
“即便僥幸勝了,那也是慘勝,我這把歲數,可再沒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魄力了。”沐定音拿起瓷杯抿了口清茶,莞爾道:“其實佳音的棋藝,最早是我和你大哥教授的,隻是這些年來,佳音都不大喜歡跟我們下了,她總說我們下棋的路數老氣秋橫,忒沒勁!”
“這跟魄力無關,隻是二哥你站得位置高了,逐漸的習慣講究穩妥當先了。”陳明遠誠摯一笑,雖說沐佳音一向秉持着下棋隻是消遣的手段,不喜歡以此講什麽大是大非,但不得不說,下棋的路數,還是很能看出一個人的行事風格。
陳明遠先後和幾個大人物過招,給他最深印象的,莫過于宗開泰了,這位國家魁首的路數相當簡單明了、并且透着殺伐果斷,步步緊逼,絕不給對手任何的喘息機會;而沐定音雖然也很果敢,卻顯得步步謹慎,落棋之前總要審時度勢一會,如果不确定自己有徹底扭轉乾坤的時機,那他就絕不會冒險走這一步,這樣至少局面不會更壞!
從這個角度來看,沐定音大約是一個比較溫和的改革派,心志堅定,但同時還要兼顧方方面面的因素,所以他更傾向于漸進式的改良,而不是大破大立式的改革。
起碼他入駐嶺南省以來,是一直遵循着穩紮穩紮的策略,一來嶺南省的經濟格局造成氣候,主政者隻需要在這基礎上改良改善即可,朝夕令改的反而不利市場發展;再則,沐家複興的唯一希望全落在了他的身上,在嶺南省的五年直接關系到他在下一屆執政團體中的地位,半步都不容許走錯,久而久之,謹慎的走好每一步成了他當前的首要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