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和葉晴雪在一起,時常都鬥嘴鬥個沒完,葉晴雪更是極少給過自己好臉色看,但在這種互不理睬的背後,兩人卻逐漸形成了一個默契,幾年下來,特别是共同曆經了幾次的風波坎坷,這種默契早已變得愈發的穩固堅實。
總之,陳明遠可以揶揄、調侃葉晴雪,卻絕不會容忍其他人傷害她一絲半點!
尤其這個極品人渣,更是親手鑄成葉晴雪年少陰影的始作俑者,如今落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豈能讓他繼續逍遙快活?!
兩人正說着,那一邊,鄧天旺向四周揮手示意的時候,恰好瞥見了角落這裏的葉建文,等彼此的目光一接觸上,鄧天旺就朝葉建文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叙話。
葉建文顯得老大不情願,腳步紋絲未動。
“過去吧,看看你這遠房親戚有什麽話要說的。”陳明遠淡淡道:“人家固然是不厚道,你這晚輩也不能失了禮儀嘛。”
葉建文一時不解其意。
陳明遠卻沒多解釋,颔首道:“我陪你過去,正好我也想會會這位‘大慈善家’!”
他把‘大慈善家’幾個字咬得格外重,眼中流露過一抹寒光。
葉建文看到陳明遠冷漠的神色,略一琢磨,也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就點點頭,和陳明遠雙雙朝嘉賓席去了。
朱振濤一直伴在旁邊,把兩人的談話聽了個清楚明白,眼看陳明遠要‘會會’鄧天旺,就知道陳明遠是要替友人讨個公道,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不過他也不敢貿然忤逆了陳明遠的意思,索性沒驚動其他人,和尹慶甯小心跟在後頭,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鄧天旺真不長眼惹惱了陳書記,自己可不會留什麽情面!
嘉賓席位于主席台的側下方,由于遮着龐大的遮陽布,鄧天旺的位置又在角落邊緣,所以陳明遠幾人繞過人群到達的時候,并沒有被鍾鄉長等鄉幹部察覺。
而鄧天旺正沉浸于無限的虛榮中,甚至都沒留意到和陳明遠隔了一小段距離的朱振濤幾人,擡手招了招,滿面春光地道:“嗨喲,阿文,你來了這怎麽都不上來跟表舅打個招呼,太不合禮數了吧!”
葉建文繃着一張臭臉,瞥見陳明遠的眼神示意,不情不願地喚了聲‘表舅’。
“嗳!這就對了嘛!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麽見外呢!”鄧天旺呵呵笑道:“雖然這些年,咱們走動得少了,不過我好歹是你媽的親表弟,你和你姐的親表叔,如今看着你們姐弟長大成人、又都有了出息,我這做舅舅的,是打心底裏高興的!”
陳明遠冷笑不已,這遠房親戚的無恥程度,還真是遠超想象。
鄧天旺的自我感覺依舊良好,翹起二郎腿,自顧拔出一根煙抽了起來,邊吐着煙圈,邊道:“阿文,聽人說,你最近和人合夥,承包下鄉裏的幾段公路。”沒等葉建文回複,他就指了指葉建文,責怪道:“你說你這孩子也真有意思,這麽大的喜事怎麽都不提前跟舅舅通個氣,舅舅怎麽說也是曆經過大風浪的人,幫你參謀參謀總是可以的,要知道,你終究還是年輕了些,一下子吃下這麽大的工程,很容易出簍子的,有舅舅在旁邊幫襯着,你也能少走點彎路嘛。”
葉建文眼中的憤意一閃而過,不鹹不淡道:“舅舅真是用心良苦了。”
“嗳,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啊。”鄧天旺兜了一圈子,慢吞吞的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名片,遞過去道:“喏,正好舅舅前不久在龍口鎮開了家料子廠,大理石、水泥石灰和土方石一應俱全,你要有什麽需要,盡管吱一聲,保證供應到位、價格公道!”
葉建文這才明白鄧天旺招呼自己過來的目的,寒着臉也沒反應。
鄧天旺也不在意,甩了甩名片,大咧咧道:“你這孩子,跟舅舅客氣啥,再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你們都要買材料,何必便宜了外人。”他似乎也看準了葉建文不會領他的面子,綠豆眼一眯,笑道:“如果讓你媽知道了,怕又會惹她不開心了……呵呵。”
葉建文登時又驚又怒,說這極品親戚是人渣都是輕的了,他分明是吃準了母親的身體不佳,想以此威脅自己接下的他原料單子,如果自己拒不接受,這人渣親戚十之八九會跑去母親的面前‘告狀’!
無恥到這地步,已經不能再用常理對待了!
鄧天旺的眼中閃爍着得意之色,再次揚了揚手中的名片,努嘴道:“好了,趕緊拿去,外人都看着呢,有話回頭我上你家說……”
話沒說完,陳明遠就伸出手接了過來,随意掃了兩眼,悠悠笑道:“聽鄧總這口氣,就知道是做慣大生意的人,剛才我都看見了,其他人頂多也隻是捐個百來萬而已,你卻一口氣捐款三百萬,善舉可嘉,豪氣淩雲,實在令人欽佩!”
鄧天旺也就捐了一百萬不到,那三百萬不過是他瞎喊的,純粹是爲了出風頭,現在聽陳明遠這麽一誇贊,他就有點頭腦發熱,滿不在乎道:“小意思,小意思,回報家鄉,我老鄧可是不皺眉頭的。”又打量了一下陳明遠,轉頭問葉建文,“你朋友?”
葉建文冷着臉沒啃聲。
陳明遠收起名片,笑道:“我姓陳,你就喊我小陳吧。”
鄧天旺點點頭,追問道:“陳先生在哪高就呀?”
“高就談不上,無非是在縣政府打雜跑腿的,和鄧總這樣的大人物可攀比不上。”陳明遠漫不經心似的道:“如果我們縣領導能有幸看到鄧總剛才的壯舉,想必一定會喜出望外的,瑞甯正處于高速發展階段,正需要多一些鄧總這樣的慈善企業家。”
鄧天平起初聽聞陳明遠不過在縣政府打雜,興緻頓時就降了下來,不過聽着後面的吹捧話,頓時一陣陣的飄然,很是受用的道:“嗳,都說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爲家鄉建設貢獻點綿薄之力,響應一下鄉政府和我外甥女的号召,如果是捧縣長、縣委書記這級别大領導的場面,我今天就捐五百萬了!”
陳明遠颔首贊許道:“鄧總如此慷慨,我代表錦溪鄉的鄉親們謝謝你了!”
鄧天旺謙遜地擺擺手,心裏犯起嘀咕,暗道你一個縣政府打雜的也好意思代表人民百姓,真把自己當領導啦。
陳明遠卻沒再理會鄧天旺的心思,側頭吩咐方想道:“去,跟會務說一聲,把鄧總的位置往前挪一挪,人家慷慨大義了,我們也得表現出足夠的敬意。”
鄧天旺愣了下。
方想呐呐的應了一聲,心裏有些愕然,這無恥商賈明擺是想炫耀出風頭,陳縣長何必還陪着笑臉吹捧呢,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陳明遠的意思,這是要自己過去“正式”通知錦溪鄉的幹部,陳縣長來了!
果然,方想剛穿出人群,就被正在台上主持的鍾鄉長發現了,鍾鄉長臉上出現極度震驚的表情,直接愣在了那裏。
葉晴雪發現鍾鄉長的異常,于是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立時看到了陳明遠,不禁愣在了那裏。
鍾鄉長哪裏還坐得住,立馬站起身,就快速朝台下走了去。
他這一動,後面的幹部也就跟着站了起來,有些人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呢,就稀裏糊塗跟着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的這一變化,把現場的群衆也搞懵了,隻見剛才還端坐在高台之上的一衆領導,現在卻像屁股下被人扔了炸彈似的,齊齊跑下高台,直奔人群的後方。
“陳縣長,您來怎麽也不通知一聲……”鍾鄉長直接迎向陳明遠,臉上帶着點惶恐的表情。
陳明遠笑着同鍾鄉長一握手,道:“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能不來,隻是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
看到鍾鄉長等人誠惶誠恐的架勢,鄧天旺看傻了眼,再看鍾鄉長謙卑地喊陳明遠叫陳縣長,腦袋嗡了一聲,猶如石化般僵在了椅子上:能被鍾鄉長等人用這種表情喊陳縣長的,瑞甯隻有一個人,縣政府的一把手陳明遠啊!
刹那間,即便酷暑大熱天的,鄧天旺的脊梁骨仍是冒出了一團團寒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淩亂的腦海意識裏,浮現的都是關于這位政治新貴在瑞甯堪稱傳奇的雄才壯舉,再看葉建文的神态就變了,充斥着一股穿心透肺的瑟瑟和不安,幾乎把腸子都悔青了。
“陳縣長公務繁忙,還要記挂着我們錦溪鄉的工作,這讓同志們很受鼓舞。”鍾鄉長想起剛才詐捐的事情,難免有些心虛,也不知道陳縣長有沒有看過端倪,隻得先硬着頭皮介紹着在場的錦溪鄉幹部。
一一介紹完畢,陳明遠道:“我剛才看了一會,今天的會開得很好,講明了縣西大開發的意義,也突出了我們企業家的善心善舉,很好、很不錯!”
“陳縣長,請您爲大家講兩句吧!”鍾鄉長帶頭發出邀請,請陳明遠上台講話,身後的錦溪鄉幹部,當然是集體鼓掌。
陳明遠和葉晴雪相視一眼,笑着點點頭。
一行人簇擁着陳明遠上了主席台,鍾鄉長親自拿過話筒,道:“鄉親們,現在宣布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我們尊敬的陳縣長,也與百忙之中,抽身前來參加我們錦溪鄉今天的募捐慶典儀式,讓我們鼓掌歡迎。”
伴随着台下如潮的熱烈鼓掌,陳明遠卓然站在台前,接過話筒,朗聲笑道:“錦溪鄉的鄉親們,你們好,這大熱天的,你們還能配合我們政府搞這活動,實在是辛苦了,要知道,我們這慈善活動爲的是讓各位的生活能得到改善提高,如果變成了折騰你們,那我們的這份善舉,也跟僞善沒什麽差異了。”
台下的群衆頓時哄笑不已,大家沒見過如此開場白的領導,而且是這麽大的領導。
台上錦溪鄉的幹部,卻集體緊張,不明白陳明遠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們同樣沒見過這樣做自我介紹的領導。
陳明遠等大家的笑聲結束,繼續道:“今天來到錦溪鄉,我要講幾件事:第一,我們政府無論是搞建設還是搞慈善,初衷都是服務于諸位鄉親父老,讓你們的日子過得更舒心體面,所以你們無需感恩感激,如果真嫌天熱,大可以搬張椅子躲樹蔭下,邊啃西瓜邊看,縣裏财政雖然不寬裕,但供應幾車西瓜還是夠的。”
“第二,縣西現在是窮,但再窮也不能失了骨氣,而且我們還要拿出更大的志氣來,趁着這股東風,把這個家園打造得更加富饒美麗,讓更多人見識到這塊世外桃源的魅力!”
現場頓時掌聲如雷,陳明遠這種不同尋常的講話方式,讓台下的群衆感覺非常親切,就像大家平時聚在一起唠嗑似的。
隻是幾句簡簡單單的話,也讓所有人明白了這位年輕縣長的胸懷,台下的掌聲經久不息,比起剛才熱烈了無數倍。
等掌聲停歇,陳明遠忽然擡手指向嘉賓席,振聲道:“在這場建設熱潮中,如果說政府是起了牽頭作用,那麽這些善心企業家們則起了表率作用,正是他們今天的慷慨解囊,極大支援了落後山區的建設,請鄉親們爲我們企業家的善行鼓掌緻謝。”
台下再次爆發出如雷般的掌聲,鄧天旺忐忑歸忐忑,但還是硬着頭皮站起身,接受群衆們的掌聲,心裏空落落的一片。
台上,陳明遠繼續慷慨陳詞:“剛才我和捐出三百萬巨款的鄧天旺鄧總溝通了一下,他的無私精神和氣概實在讓我欽佩不已,更是向我親口做了承諾,決定這次的捐助金額再增加兩百萬,累計達到五百萬!”
話音剛落,群衆嘩然、領導震驚,鄧總的臉頰肌肉完全僵硬住了,猶如吃了一大桶醬菜,臉色難看至極。
可沒等鄧天旺回過神來,陳明遠又來了一句,他朝着負手立在一旁的朱振濤道:“朱縣長,對于企業家這種捐款助資、回報鄉親的善行,一定要刻碑銘記,要讓錦溪鄉所有的百姓都知道這些企業家的名字。”
朱振濤立馬心領神會,配合道:“放心,陳縣長,這件事我回頭親自落實,一定找人去刻碑,等道路修好的那天,會舉行個剪彩儀式,屆時會把石碑豎在路口,讓所有過往行人瞻仰!”
陳明遠一颔首,道:“這個石碑的所有費用,就由我本人來承擔,記得,一定要把高總的名字放在第一位!”
此話一出,現場的很多人就明白過來了,心道鄧天旺這個倒黴蛋,愛吹牛,這回吹壞事了,一下多吹出去五百萬,看他怎麽收場!
陳縣長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你鄧天旺又不是比大家多長一個鼻子兩隻眼,平白無故的,爲什麽要把你的名字放在功德碑的第一位?
鄧天旺也不傻,愣了一會兒,直到聽到周圍人的幹笑聲,才突然回過味來,當時在大腿上猛一拍,那張紅光滿面的臉,頓時也蒼白如紙了:奶奶個腿,上當了,姓陳的一通吹捧,就賺去自己五百萬!
要知道,自己最初和鍾鄉長等鄉領導都私下商議好了,這次實際隻出十萬塊,之所以喊出捐三百萬,無非是爲了出出風頭,順便争取找機會在縣委領導面前露露臉。
如今風頭是出了,臉也露徹底了,卻甩手被诳了五百萬出去,媽的,這生意賠大發了!!
滿場的人看到鄧天旺這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反應過來了,一個個幸災樂禍,心道讓你鄧天旺平時愛出風頭,這次把自己給坑了吧,陳縣長的話也說死了,刻碑的錢也付了,這五百萬你不掏都不行了。
葉晴雪險些笑出了聲,礙于場合,隻得抿着嘴唇死死忍住,默思間,妙目移向陳明遠,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大會結束之後,錦溪鄉準備了幾桌飯菜,招待縣裏來的領導和捐款助資的企業老闆。
鄧天旺也知道自己吃了個悶虧,郁悶得像是吞了口蒼蠅,滿桌子的好酒好菜,他也沒了胃口,更沒臉留在來被人看笑話,直接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老闆!”鄧天旺的司機拉開車門,等鄧天旺上車後,就道:“老闆,咱們這次真的要捐五百萬?”
鄧天旺一肚子的邪火發不出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才這麽大一會工夫,連外面的司機都知道這事了,他當時咆哮道:“我捐他個姥姥!姓陳的這個縣長能不能幹到路修好,我看還不一定呢,咱們走着瞧。”
司機就不敢再說話,趕緊發動車子離開。
吃過飯,朱振濤、鍾鄉長陪着陳明遠去視察了影視城的籌備情況,再次強調了一些施工要點,就提出返回縣裏,臨走前瞥了眼心神不甯的葉晴雪,道:“要搭車麽?”
葉晴雪本想搖頭拒絕,不過話到嘴邊,迎上陳明遠清澈的目光,芳心不由怦然一動,猶豫着點了下螓首。
她的心裏,早已埋藏了太多的話想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