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當然是幹脆的拒絕了,“顧元平,你我雖然是初次見面,還不夠了解,但我相信的是建文,我相信他的爲人和眼光,既然他這麽信任你,必然有他的理由,至于那些台面下的文章就大可不必了,如果你真有心,就回去好好籌備競标書,希望你能在招标中勝出,在我們瑞甯的鄉鄉通公路建設中,打出你的品牌。”
言下之意,就是我同意你去競标瑞甯鄉鄉通公路建設的工程,但是你一定要給我保質保量。
顧元平見他态度堅決,不像惺惺作态,就楊收回了磁卡,略帶誠懇道:“陳書記,之前聽了許多關于你的事迹,我還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今天和你談了一個晚上,由不得我不服氣,瑞甯能有今天的大機遇,想必都是沾了你的光,就沖這一點,我就相信跟你做買賣,鐵定是前景大好的,你放心,瑞甯的村村通公路建設是我這個公司成立後的第一個投标項目,我一定會認真對待的!”
陳明遠笑了笑,揮手道别而去。
望着陳明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顧元平的神色漸漸凝重,這個年輕的縣長,明明從始自終都是和顔悅色的,偏偏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這種強厚的官威,甚至比起那幾個市委領導還有淩厲了幾分。
直覺告訴他,想要從這位政治新貴的手邊扒食吃,并不是那麽輕松的事情。
回瑞甯的路上,尹慶甯欲言又止道:“哥,你真打算把工程交給那小子負責?”
陳明遠莞爾道:“怎麽?你信不過他?”
尹慶甯嘟囔道:“不是信不過,隻是憑白的大好處,何必讓給外人呢,咱們自己就吃得下來了。”
“肉再肥嫩,那也得量力而行!”陳明遠不适時宜地提點道。
正如剛才提到的,瑞甯這塊蛋糕太大了,一兩家是遠遠吃不掉的,如今汽配園、影視城的項目,已經給自己的望江集團拿去了一些工程,張倚天他們的精力還要分攤到拆遷安置房,其餘的又陸續分配給了省建築名下的幾家建築公司,如果再把望江集團推出來,那就太招眼了,反而是不利。
“再說了,你難道覺得這家夥,真的隻會指望我這條線麽?”
陳明遠悠悠一笑,心裏已然在盤算着如何利用好顧元平這枚棋子了。
果不其然,周一剛上班不久,顧元平就派人送來了競标書,陳明遠大緻翻閱了幾下,就直接轉給了工程領導小組常務副組長朱振濤了。
朱振濤拿到競标書,一看是原市建設局旗下的單位,又有縣長做的批示,就以爲是市裏某位來頭不凡的關系戶,當即打了電話來詢問。
陳明遠沒點明,隻說讓他按規矩辦理即可,不用搞特殊化。
朱振濤困惑歸困惑,但還是聽差照辦了,隻是遲疑了一陣,又彙報道:“縣長,熊書記那邊有指示,希望我們能分出一段三千萬的工程,給市建,您看……”
這次的工程領導小組,陳明遠和熊路濤挂着組長,不過平日的具體事宜,還是由朱振濤在主持着,可惜由于他的級别不高,在諸多事宜上都沒有決定權,這一點,也給了熊路濤可趁之機,最近正想方設法地滲透進縣西的工程項目。
這一點,從此事上可見一斑!
陳明遠搖頭失笑,市建築公司的情況,他先前就有耳聞,據說目前的處境很艱難,工人已經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不過他們的實力還是不錯的,前些日子,市建的經理也來找過陳明遠要照顧,陳明遠本就準備跟朱振濤提一提的,沒想到被熊路濤搶了先。
想來,市建築是擔心自己這裏不保險,又跑去找了市委書記梁啓茹,繞了一圈,最後差事丢給了熊路濤。
鄉鄉通公路的總投資也不過一億多,一下分出三千萬,相近就是一個标了,想起自己昨晚才信誓旦旦地向顧元平保證這次的招标會一定不會暗箱操作,現在看來,卻是說了空話。
見陳明遠沒答話,朱振濤以爲陳明遠是不滿意熊路濤的幹預,谏言道:“縣長,依您看……要不我再磨一磨吧,三千萬,确實太多了。”卻不敢直接回絕了,畢竟市建築是梁啓茹直接推薦的,要是連丁點的面子都不賣,那接下來梁啓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陳明遠和梁啓茹一系的關系緊張,但是表面上還得維系着和睦,特别是瑞甯如今的諸多項目,都得依仗着市裏支持,要是因爲這點小事開罪了梁啓茹,就得不償失了。
好歹人家剛當上市委書記,你要連這點面子都駁了,回頭一準給你小鞋穿!
“不用,你盡管先答應着。”
陳明遠含糊交代了一句,就挂了電話,拿起茶杯淺抿了兩口,就又拿起電話,把齊登平叫了進來。
“縣長,您有什麽吩咐?”一進門,齊登平就殷勤備至地關切道。
執掌縣政府以後,陳明遠順勢把縣委辦副主任齊登平提爲了縣府辦主任,從自己上任,齊登平的工作還是很到位的,辦事細心、恪盡職守是一方面,關鍵的是,他很能揣摩自己的心思,适時地将縣委大院的各種有用信息及時傳遞給自己。
陳明遠也沒寒暄,開門見山道:“登平,你和市建的李總很熟吧?”
這次市建築的李總跟陳明遠求關照,就是通過了齊登平的這層關系。
齊登平也不隐瞞這層關系,如實道:“恩,他是我的大學同學。”
陳明遠沉吟了一下,問道:“你覺得市建這次拿多少工程才能解決他們的問題?”
齊登平斟酌了會,歎息道:“我說實話吧,縣長,市建根本是個爛攤子,設備陳舊、制度落後,拿個三千萬的路段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暫時緩解一下他們的困難而已,我看啊,難,就算将這次工程全給他們作,那爛攤子也不好翻身。”
他也隐約聽聞李總還走了梁啓茹的關系,如此一來,熊路濤肯定也是支持市建築拿标的,既然陳縣長忽然問了這些事,想必也是把這些情況看在了眼裏,這時候,自己就不能再懷揣私情了!
他很清楚,隻有緊跟着陳明遠的步伐,自己在瑞甯才有出頭之日!
陳明遠笑道:“熊書記和梁書記很體恤國有企業的困難啊,我看,市建可以多争取争取,盡量在這次工程中多拿下幾個路段,問題,是要一點點解決嘛!”
齊登平就愣了下,試探性道:“您的意思是……讓老李再去找梁書記?”
陳明遠微笑道:“要掌握主動權麽!我看可以試試。”
齊登平就糊塗了,實在摸不清陳明遠的用意,不過納悶歸納悶,得知陳明遠是讓自己去鼓動李總再去向梁啓茹多要照顧,他自然不會有半點含糊。
待齊登平風風火火辦事去了,陳明遠端起茶杯啜了口,嘴角浮現一抹玩味的笑意。
事後證明齊登平的鼓動工作以及李總的哭窮工作還是很有成效的,書記碰頭會上,熊路濤就不失時機地将市建築提了出來,先是闡述了市建築的困難處境、又反饋了市委領導的意見,抑揚頓挫講了一大堆,總之一句話:給市建築的工程由三千萬追加到五千萬!
陳明遠等的就是這個煽風點火的機會,待熊路濤話音剛落,就插話道:“這不好吧?公開招标,講究的是陽光,如果還像過去一樣,什麽都要内定,那還招标做什麽?當然,市建有市建的難處,适當照顧是應該的,我的意見是,給市建的工程盡量不超過兩千萬。不然,對其他的建築商很不公平。”
熊路濤的臉色黯了黯,眼中閃現過一陣陰霾。市建築的事情,可是梁書記親自交代下來的,這是他上任以來的第一件大事,無論如何都必須得通過,否則對威信的打擊就大了!
看了眼陳明遠,又環顧了下會場,熊路濤征詢道:“其他同志還有什麽意見?”
現在的書記碰頭會,是由熊路濤、陳明遠、周峰、郭福海以及樊厲明五個人組成,除了周峰這個新來的中間派,其餘四個人可謂是泾渭分明。
話音剛落,郭福海就表态道:“我同意陳縣長的意見,現在政府黨委的工作大趨勢就是透明公開。信息開放,這次招标會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嘛!公衆的眼睛也都在看,是展示我們黨委政府工作透明化的一個契機,不能因爲照顧一些困難就違背了招标會的初衷。”
小會議室就沉寂下來。
樊厲明左右看看,是覺得該輪到自己重振聲勢的時候了,就笑道:“依我看,公開招标是公開招标,但這和照顧國企并不矛盾嘛,咱們也不是搞暗箱操作,大可以明明白白和其他的競标企業交代清楚,我想,他們是會理解咱們的難處的。”
2票對2票,剩下的就是新任黨群副書記周峰了,他皺了皺眉,心中快速權衡着利弊。
雖然他和陳明遠有些情面、自家小舅子還是他的嫡系,但輪到官面上,熊路濤還是市委書記的嫡系,自己此次能有幸來瑞甯主政,還是得到了梁啓茹的一部分關照,總不能初來乍到就把關系搞砸了吧。
斟酌了好半天,周峰把心一橫,索性和稀泥道:“我同意熊書記的意見,可以考慮給市建一些工程,不過……我認爲量不宜過大,一兩千萬,可以幫市建暫時度過目前地難關了,一下給予得太多,難免會遭到社會各界的诟病,對我們後續的項目發展很不利!”
熊路濤起初還有些暗暗竊喜,聽到後面半句,一張臉頓時拉了下來。
這個周峰,說了還不如沒說,自己費盡周折地想給市建築五千萬,你不支持也就算了,還硬生生砍了一半多下來,真要這樣子,自己哪還有顔面去向梁書記交差?!
偏偏他還挑不出周峰的毛病,畢竟人家還是旗幟鮮明的支持了,無非是支持的力度不盡如人意罷了。
或許到這節骨眼,熊路濤才悚然發現,即便自己成了一把手、又有梁啓茹的支持,但依然難以撼動瑞甯内部的權力風向标!
一般情況下,一把手施政權力不大穩固的情況下,如果能控制常委會,就會将大多數事項放常委會上讨論,而如果對常委會的結果沒把握,卻能控制書記碰頭會,就會在書記碰頭會通過一個個議題,然後常委會上宣布結果,如果兩樣都控制不了,就采取單方面發号施令,一把手嘛,是有這個權力的,隻是長此以往,這個一把的威信也就蕩然無存。
思及于此,熊路濤陰沉着臉瞥了眼陳明遠,見陳明遠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就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前幾天還沾沾自喜于給了陳明遠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才隔了幾天就被打臉了,難道自己在瑞甯就真的離不開傀儡的命運嘛!
可惜,熊路濤遠遠沒想到,陳明遠對自己的打臉計劃,才隻是開了一個頭而已。
第二天晚上,陳明遠就接到了顧元平的電話,毫無前兆的,顧元平隻是連聲說着謝謝。
陳明遠就知道這家夥在縣裏肯定還有其他的門道,笑道:“我可不是爲了誰,隻是兌現了那晚上的承諾而已,這次的招标,一定會公平公正公開的進行!”
顧元平也大緻了解了陳明遠的脾氣,知道他可能說的是真心話,但畢竟幫了自己,顧元平還是有些感激的,再次緻謝了一番,又有些忿忿不平道:“陳縣長,對您的人品,我絕對是放一萬個心的,就是某些卑劣小人實在太氣人了,嘴上一套、背後一套,真當所有人是白癡了,什麽玩意!”
聽到這話,陳明遠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顧元平私底下還走過熊路濤這條關系!
畢竟熊路濤曾經在市政府履職,顧元平想要在瑞甯的工程中分一杯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忽視掉熊路濤的存在。
想來,他也聽聞了市建築去向梁啓茹哭窮的事情,進而導緻對熊路濤也相當的不滿意!
陳明遠輕笑道:“大概是梁書記的意思吧,胳膊擰不過大腿,依我看,熊書記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咯。”
“活該他觸黴頭!”顧元平不以爲然地哼了聲,又有些憂慮道:“就是我擔心,梁書記那一邊……唉,可能不會輕易罷手啊。”
陳明遠明白他在擔心梁啓茹會強行介入這件事,意味深長的笑道:“應該是你杞人憂天了,梁書記向來深明大義的,怎麽可能會做這種卑劣下乘的事情,授人話柄呢?”
“你的意思是?”顧元平隐約嗅出了他的潛台詞,一時就有些驚疑不定。
陳明遠卻是點到即止,由着他去揣摩自己的暗示,挂了電話以後,就拿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一切,都在向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
幾天後,再次召開了一場書記碰頭會,而這一次,卻是陳明遠主動發起的。
議題就是這次招标會出現的種種問題,郭福海拿出了一摞舉報信,舉報這次競标時的種種違規操作地舉報信,更有舉報招标小組一名副主任科員收受了賄賂。
趁着幾名副書記默不作聲地翻閱信箋,郭福海義正言辭道:“雖然紀委還在調查中,但種種迹象表明,這次招标會确實存在很大的問題!”
陳明遠翻閱了一些舉報函,心裏暗暗發笑,這顧元平的效率倒是挺高的,才幾天,就能搜羅到了這才材料,亦或者,這些舉報材料,完全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而自己先前的暗示,他也完全領悟到了,爲了避免梁啓茹強行操縱競标的結果,顧元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這次招标給攪亂了,如此一來,不管招标接下來是誰負責,想來都不敢再進行暗箱操作,因爲很明顯,這個招标會引起了常委會的極大關注,甚至是角力的戰場,隻要稍有些頭腦,也不會再打招标會的主意,免得被殃及池魚。
要知道,如今的瑞甯,已經經受不起丁點的政治醜聞了,而梁啓茹初登大位,正該極爲的愛惜羽毛,肯定不願意因爲此事惹得一身騷。
熊路濤就知道到這一步,梁啓茹是肯定不會再介入招标的事情了,忍着一肚子的憋屈,幾乎是捏着鼻子同意了按照正規流程進行招标,杜絕一切人情關系的遊說請托!
會場寂靜無聲,衆人各懷心思。
副書記周峰再次審核了這些‘來路詭異’的舉報函,又看看再度‘意氣風發’的郭福海,陡然猜到了這背後蘊含的玄機,心中驚詫的同時,視線移到了陳明遠的身上,看到他不溫不火的神态舉止,仿佛面對任何嚴峻的逆境,他都擁有着臨危不亂、力挽狂瀾的特質。
再回想陳明遠這一年在瑞甯堪稱神迹的成績,周峰暗暗感慨,這個年青的縣長,心機實在有些深沉,竟是不亞于混迹官場幾十年的老油條,熊路濤想要和他鬥,簡直是自不量力、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