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早前就聽到了類似的風聲,但看到沐佳音始終表現得若無其事,自己也就慢慢放了心思,有幾次倒是想問的,不過沐佳音卻沒給他這機會,整日在瑞甯遊山玩水、難見蹤影,加上近段日子的事務忙碌非常,他也就漸漸擱在一邊。
如今聽到岑若涵信誓旦旦地說起,他的預感告訴自己,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了!
寇北燕,終于還是動了!
“明遠,你怎麽了?”
見他遲遲無語,岑若涵不免有些緊張,柔聲寬慰道:“你先不要想太多,這些事……目前還是捕風捉影,可能其中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她本想勸陳明遠就此放下,可又實在不忍心再打擊他了。
陳明遠将那些相片丢在一邊,輕輕籲氣,擺手道:“别說了,讓我先靜一靜。”旋即,也沒道别,徑直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隐約流露的那絲滄瀾和倔強之意,岑若涵頓感潸然,阖上眼眸長歎了一口氣。
世間最苦是鍾情,果然不假。
…………
相比陳明遠的心如冰霜,此時此刻,黃世紳的心情也正處于極度的惡劣。
“豈有此理!環保局這群王八蛋到底是想幹什麽!”
辦公室正中央,一個白瓷杯摔得粉碎,富麗堂皇的明黃色地毯厚近一寸,白瓷杯居然摔成碎片,可見黃世紳使盡了渾身力氣。
“混蛋!”
“豈有此理!”
“狗膽包天!”
一貫甚爲講究官威官體的笑面虎,此刻臉色鐵青、咆哮如雷,重重一巴掌拍在紅木辦公桌上,鋼筆文件鎮紙等“噼裏啪啦”地跳了起來。
“豈有此理!混賬透頂!”
黃世紳實在氣得沒法了,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洪荒猛獸,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滿腔怒火不知該如何發洩。
缪玉喜遠遠站在一邊,戰戰兢兢,望着怒火中燒的黃世紳,也是愁容滿面。
要說這事情也真是離譜,好不容易才把泰興集團的項目拉到手,本以爲可以就此挽回局勢、重振聲威,沒想到才遷到那造紙廠沒幾天,韓方代表崔部長的助理就因爲尋釁滋事被拘了。
雖然事後動用了很多關系想把人撈出來,偏偏郭福海、宋彪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堅決态度,一緻明言要按律法懲戒那名韓方助理,硬着把人拘押了整整五天才放出,還罰了一大筆的款子!
這惹來了崔部長的滔天震怒,想我堂堂的大韓民國子民,肯來你們瑞甯這種窮鄉僻壤投資已經是慈悲爲懷了,你們這些支那人非但不感激,竟然還敢把我的助理給拘捕了,這分明是抽我的耳光、給我們泰興集團下馬威嘛!
就這樣,每次通電話,韓方翻譯都把崔部長的髒話狠話如實罵出來,把缪玉喜、黃世紳攪得頭大如鬥,卻沒半點底氣反駁。
什麽叫做落後就要挨打,這就是了,在崔部長的話裏,泰興集團此次投資,完全是施舍和可憐瑞甯縣,所以他們在瑞甯,理所應當得擁有無上的特權!
黃世紳心裏暗罵洋鬼子是懶驢上磨屎尿多,但還是不得不陪出笑臉,親自道了個歉,并且保證接下來絕不會有人膽敢冒犯韓方人員了,不過心裏還是沒底,換做以前,這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但以他今時今日在縣裏尴尬的地位,卻是難以防範着下一次的冷箭。
懷揣着忐忑的心情,直到陳明遠告假前往省城,黃世紳才稍稍松了口氣,本以爲能夠清閑幾天,沒想到臨時竟鬧出了幺蛾子!
而這幺蛾子,正出在全縣最冷門的部門,環保局!
團團轉了差不多三四分鍾,黃世紳才停了下來,鐵青着臉回到辦公桌後,抓起了電話。
“喂,孫縣長嗎?我黃世紳!”
電話接通,黃世紳依舊怒火沖天,語調硬邦邦的,沒有絲毫柔和之意。
“啊,黃縣長,你好!”
話筒那邊,傳來孫敏俐嬌俏的聲音,透着一絲親熱勁。
“孫縣長,有個事我很不明白,想要向你請教!”
黃世紳瞪着眼珠子,似乎孫敏俐就在他對面,這瞪眼珠子的動作,孫敏俐能夠看得到。
孫敏俐不慌不忙道:“黃縣長,我也正有件事想去你那邊,和你談談的。”
“那好,我等你!”黃世紳二話不說,哐當一聲,将話筒丢了回去,惡狠狠道:“這個孫敏俐,也敢騎到老子頭上來了,真以爲自己什麽東西了!臭婊子!”
缪玉喜緊蹙着眉毛,沉吟道:“老闆,這事兒,有蹊跷啊……”
“你是說……孫敏俐是受了陳明遠的唆使?”黃世紳驚疑不定,這可能性,他一早就猜到了,要是沒人撐腰,這個排名末尾的副縣長哪來的熊心豹子膽敢找自己的晦氣?
說來也氣人,韓方職員才剛放出來,環保局又找上了泰興集團,這些日子,三天兩頭去造紙廠以及周邊的河流做排污檢測,還親自上門送罰單和整改通知,第一次韓方沒有理會,但環保局卻像是跟這些韓國人卯上了似的,繼續锲而不舍的送罰單,而且罰單還越開越重,到了昨天,竟然還要求造紙廠停産整頓,否則将采取強制措施!
不用猜,崔部長再次發飙了,親自打電話給黃世紳,用韓文和蹩腳的中文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甚至威脅黃世紳,如果再不解決環保局無休止的‘騷擾’,将會考慮向集團總部申請撤資!
黃世紳驚駭交集,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自己即便不複往日的權勢,可也容不得你們這些蝦兵蟹将在老子頭上胡亂撒野,這不,一大早上班,就激情澎湃地要跟孫敏俐興師問罪了!
區區一個小環保局自然是沒膽子去查外資大企業,既然敢給泰興集團開罰單,鐵定是經過了分管環保的副縣長孫敏俐的許可!
再則,直接找孫敏俐,也符合黃世紳的身份。
黃世紳和環保局科員的地位,可不“對等”,黃世紳直接上第一線,和下面市局的頭頭“肉搏”,絕不是高明之策。
眼見黃世紳靠在椅子裏呼呼喘息,缪玉喜斟酌片刻,閃爍着眸光道:“老闆,莊公舞劍、意在沛公啊!”
黃世紳悚然一驚,試探性道:“難不成,這又是姓陳的搗鼓的詭計,想在環保這件事上做文章來對付咱們?”
“很有可能啊!”
缪玉喜一時間也摸不清陳明遠的心思,隻得道:“當務之急,我們必須先穩住陣腳,同時探明這些人的虛實,提防他們繼續在泰興集團身上煽風點火!”
“你說得沒錯!絕不能讓這幫王八蛋的詭計得逞!”黃世紳拍了下桌面,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你再次做做崔部長的工作,把這韓國佬安撫住,這時候,千萬不能再出幺蛾子了……”
“這事就交給我,保證把他的火氣都洩出來了。”缪玉喜詭異一笑,似乎對巴結崔部長頗有心得。
把缪玉喜打發出去以後,黃世紳就等待着孫敏俐的到來,也沒讓人收拾地上的瓷杯碎片,以便借此給這女人施加點壓力。
正當他蓄勢了滿腹的怒火和狠話,但萬萬沒料到,到頭來孫敏俐的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個啞巴。
“黃縣長,這件事我也很難做啊!”
一照面,孫敏俐就愁眉苦臉的吐起了苦水,滔滔不絕道:“您别誤會,我真的不是有意針對誰,隻是前陣子省環保廳下發了一則《排污标準的細化條例》,督查室又派了工作組奔赴各地監督文件的執行情況,剛好我們瑞甯就是一個督查點,如果我什麽都不做的話,咱們全體班子都要有麻煩了!”
黃世紳氣呼呼道:“這麽多的企業,環保局幹嘛非盯着造紙廠啊?你知不知道,泰興集團是我們縣付出了極大努力才争取回來的大項目,現在環保局三天兩頭去開罰單,你讓他們怎麽生産、心裏又該怎麽想我們瑞甯的幹部?以後又有哪個外資企業敢來我們這投資興業?”
面對連珠炮似的質問,孫敏俐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啜了口茶水,慢吞吞道:“黃縣長,槍打出頭鳥啊,要怪的話,隻能怪造紙廠的排污設施太老舊了,排污量高居咱們縣所有企業的頭号位置,我們如果對造紙廠視若無睹,而去查其他的企業,那等會我這裏照樣得被舉報徇私枉法。”
“您也别急,隻要應付完了督查組,我立刻讓環保局的同志撤回來,特殊時期嘛,另外那些罰單開出來,也不是真的要他們交罰款,無非做個形式功夫,你多跟他們溝通溝通,他們會理解的。”
黃世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看着孫敏俐貌似人畜無害的笑容,心裏明明憋了一大團的火焰,偏偏沒法發出來,别提有多難受了!
畢竟,孫敏俐都說明了,這是應付上頭的形式工作,連罰單都不作數,已經給足了你的面子,無論你怎麽挑都挑不出毛病,你要還不滿意,那隻能去找督查組和省委領導反應去了,我也沒轍。
總之,孫敏俐擺明了一副‘我已經盡力了,你找我也沒用’的态度。
原以爲自己夠無賴的了,但比起孫敏俐和環保局的那些人,還真是要相形見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