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畢,魏蓉蓉準時來敲門,說了問安話,就延請着陳明遠去餐廳用膳。
來到餐廳,剛坐下,服務員就端着熱氣騰騰的托盤走了進來,魏蓉蓉笑道:“陳書記,别看您在瑞甯呆了那麽久,這您肯定未曾嘗過。”
看着托盤瓷碗裏新嫩精巧的混沌,陳明遠就笑了,“是好久沒吃了。”
大骨熬湯小馄饨是江南傳統的小吃,在溫海地區,時常能看見小販肩挑、車推着沿街叫賣,不管肩挑還是車推,必有兩個櫃子。一個櫃子裝了爐竈,上面放了一口圓肚鍋,鍋裏熬着幾根豬腿骨,沸水翻滾,湯色漸漸由乳白轉爲澄清,鍋蓋揭開,鮮香撲鼻,隔了幾條巷子也能喚醒食客肚裏的饞蟲。另一個櫃子,分成幾格,一格放着各種調料:香蔥末、麻油、鮮辣粉、鹽、味精;一格放着小盆全肉餡,大盤馄饨皮;一格全是洗幹淨的白瓷碗;剩下大格子裏,擺着幾隻暖水瓶和一隻小鍋。
食客一到,小販把擔子或小車一停,問清下多少價格的小馄饨,一邊和你閑聊、一邊取來馄饨皮攤在左掌心,右手用木調羹在肉餡裏一刮往馄饨皮上一抹,左手一合攏一抖,一隻小馄饨就飛到他面前的空碗裏。幾句話之間,空碗滿了,小販搬下圓肚鍋,換上小鍋,倒入暖瓶的水,下了馄饨,從小格裏拿出白瓷碗,再問一聲,要蔥?要辣?口味鹹淡?問明了,放調料,大勺舀了滿滿一勺圓肚鍋裏的高湯倒進白瓷碗,這時馄饨也熟了,舀起來一隻隻粉紅菱角似的浮着,食客捧了碗必是連馄饨帶湯吃個一幹二淨,便是三九天,也一頭大汗,通體舒坦。
魏蓉蓉在旁繪聲繪色道:“陳書記,這混沌可和街頭賣的那些不一樣,這是我們家的祖傳手藝,人家一根腿骨熬湯,湯沒了加水,一鍋湯從早到晚都是滿的,我這是兩根腿骨熬湯,一次性盛,您就趁熱吃了吧。”
陳明遠拿起勺子舀了一顆混沌,吹涼了一些,又輕輕咬了一小口,頓時香氣四溢,不由暗暗贊許,瑞甯駐京辦的人還是很有辦法的,在這種四合院吃江南特色風味菜,花費不多又富有特色,算是一舉兩得了。
見他吃得滿意開懷,魏蓉蓉的忐忑消弭了大半,雖然起初對公公的這對手挺不以爲然的,但經曆的昨天那些事,見證了陳明遠恩威并施的高明手段,以及他維護自己的義無返顧,在女人的感性作祟下,内心總歸是些感觸的。
“對了,蓉蓉,你和你愛人有多久沒回去看劉書記了?”陳明遠忽然問道,微笑了下,“就是聊點家常,上次我和同僚們去給你婆婆拜壽的時候,你們這對兒女可是不在場噢。”
魏蓉蓉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但迎上陳明遠親和的笑容,還是放下顧忌,苦笑道:“那次我也說回去一趟了,可是小楠不樂意……”
小楠,就是劉郁離的獨子劉小楠了。
眼看四下無人,魏蓉蓉才悄聲道:“小楠和他爸的關系一直不太好,怎麽說呢,小楠老覺得他爸對他的管教太嚴了,從上學到工作,事事都要插手安排,時間久了,小楠就有些受不了,這一年到頭,除了過年回去一趟,尋常節假日也甯可守在這裏,勸都勸不動,跟頭牛似的,忒犟!”
看到魏蓉蓉一臉的無奈,陳明遠忍俊不禁,想來,這對父子真有些共同點,都喜歡以自我爲中心,偏偏兒子反抗不過老子,索性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了。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陳明遠也不好多置喙,就随口提了幾句:“劉書記固然是強勢了些,但其實人品不壞,做這些肯定也是爲了小楠好,或許方式方法偏激了些,但做兒子的,又怎麽能保證自己是永遠正确的呢,關鍵還是得多溝通,一家人互相體諒,沒有解不開的死結。”
見陳明遠給公公如此中肯的評價,魏蓉蓉對他不由多了些欽佩,笑孜孜道:“陳書記,你真該當面好好說說小楠,他鐵定會聽你的。”
陳明遠一笑置之,這時手機響起,瞥了眼号碼,就擡頭道:“你先忙你的去,今天的行程我自己會安排。”
魏蓉蓉就知道自己不方便在旁聽電話,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電話接通之後,陳明遠還沒說話,那頭就傳來了沐佳音明媚的脆聲:“陳大書記,這兩天在燕京城裏走親訪友的,收獲頗豐吧,都沒空給我回電話了?”
陳明遠笑了,聽着輕盈如鈴的婉聲,望着窗外的萬丈光芒,心情更是愉悅,“隻怕我削尖腦袋到處化緣,也不及你信手幾通電話打開的門路呐。”
沐佳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得出來,她今天的心情還是挺不錯的,嫣然道:“行!就沖你這張甜嘴巴,本姑娘今天大發善心,再錦上添花送你一份厚禮!”
陳明遠驟然想起了昨天的那條短信息。
“人我昨天就幫你約好了,你可以直接過去談了,我想,你隻要不是什麽酒囊飯袋,應該都能談成的吧。”沐佳音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飛快,語氣也很輕,“你認識,就是王秀全。”
王秀全。
陳明遠陡然想起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公子哥,心裏有些困惑,不是他對王秀全經商懷有質疑,隻是根據之前的了解,他知道王家在宣傳口擁有不俗的能量,王秀全的父親任廣電總局局長,當然,這是去年的事了,随着換屆,估計工作還另有調整,但想來不會脫離意識形态領域。
偏偏自己是來尋求實業,以振興縣西山區的經濟,他一時間着實想不通文化項目能對那片貧瘠的不毛之地有什麽促進作用,總不會是在那兒辦民族藝術學校、栽培民族歌手吧?
乍一聽,完全就是兩個不搭界的領域嘛!
沐佳音也察覺到他的困惑,清然笑道:“别多想了,白白浪費腦細胞,你去了就知道,反正我又不會閑着沒事瞎糊弄你。”
陳明遠感慨道:“我的思路是越來越跟不上你的靈光一閃了。”
“那是,沒點三闆斧的本事,本姑娘怎麽好意思在你身後出謀劃策。”
沐佳音有些小得意的輕哼了聲,說完,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
陳明遠想起這驕傲聰穎的清麗女子,屢次無私的爲自己建言獻策,心裏既是感動又是愧疚,能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那頭沉默了一下,随即電話裏傳來了溫柔而深沉的聲音:“對了,我這次沒空陪你過去了,我今天和瞿老那邊預約好了,得去玉泉山看望他。”
陳明遠就知道她的事務到了關鍵階段,問道:“情況怎麽樣了?”
涉及到沐家的政治決策,陳明遠不方便多問,但具備了對未來的預見性,他還是希望能在此事上盡量給予沐佳音一些幫扶。
沐佳音啧了聲,娓娓道:“目前還難說,家裏各執己見,不過我二哥是偏向于繼續按老路走。”
按照老路走,陳明遠就知道沐定音的意思是要繼續站在舊政權勢力的那一邊,畢竟,除了中海系如日中天的形勢,另一方面,還是新君依然未掌控住軍權,俗話說槍杆子裏出政權,沒有軍隊的效忠支持,腰杆子又怎麽可能挺得直呢?
事實上,不止沐定音,陳國梁、岑瑞文乃至陸柏年等一方諸侯,心裏大約都認爲以何向東同志爲首的派系依然會旺盛很長一段時間,新君初登大寶,在最初幾年,還難以有太大的作爲。
作爲過來人,陳明遠也知道這預測不無道理,事實上,老執政團體的餘威确實會繼續延續很多年,但一切都隻是暫時性的,能登上九五之位的,又豈會是庸碌之輩,或許再要不了多久,随着一場風暴的到來,華夏的政治版圖就将發生劇烈更疊了。
“你哥哥的抉擇還是很有根據的,換做是誰,十之八九都會這麽抉擇。”陳明遠斟酌着措辭,盡量開誠布公的提醒道:“不過,開國偉人留下的那句話也不容忽略,莫爲浮雲遮望眼、風物長宜放眼量,眼前的繁華再鼎盛,但難保什麽時候吹來一陣罡風,一切就都可能成了過眼雲煙。”
“你的意思是……”
饒是沐佳音聰慧絕倫,一時間也是詫異萬分,要知道,陳家的立場一向都是緊跟着中海系以及何向東同志的,但作爲陳家的長子嫡孫,陳明遠竟然會說出這種驚天論調,這也就是跟自己說說了,要是傳揚出去,沒準就要掀起一陣不小的政治風暴了!
“我沒其他的意思,就是勸你在大事上面,最好把眼光放長遠一些,有時候左右逢源固然有些下乘,但同時也是最妥當的法子,把步子走穩一點,總沒有壞處的。”言盡于此,陳明遠一打趣道:“好了,接下來我們先兵分兩路行事吧,争取雙點開花,好讓咱倆口子在四九城揚名立萬一把。”
沐佳音就被逗得哭笑不得,嗔道:“誰想跟你揚名立萬,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