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佳音眨了眨明眸,唇角噙着狡黠的笑意,娓娓道:“别忘了,我手裏頭還捏了不少東江省欠我的人情債呢,這時候正派得上用場!”
陳明遠一時還省不過味來,忽然,那隻架在水潭邊的魚竿兒猛地往下一沉,沐佳音便手疾眼快的握住收攏魚線,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轉眼就将魚兒給釣了上來,她撚着魚線打量了下這條碩大的鲫魚,巧笑嫣然道:“兆頭不錯,這次上京應該是能收益頗豐了。”
兩人默契的相視一笑,這時,溪下的蒿草林中一陣談笑聲,兩個俏麗的女孩兒走出了小路,瞧見二人,欣然喚道:“陳大哥,沐小姐!”
陳明遠擡頭一看,隻見穆桃桃和藍千一聯袂走來,各自挎了一個籃子,兩女孩皆是青春年少,由于俱是青春年少,兩個嬌俏女孩兒走起路來皆是步履輕盈,如風擺柳枝,姿态曼妙之極。
“沐小姐,千一擔心你釣魚悶了,就特地做了酒菜給你送來,你看看滿不滿意。”
桃子喘了口氣,把籃子擱到竹榻邊,掀開布巾,籃裏赫然盛放了一個切好的西瓜,四小碟精緻的小菜,十多張松軟的薄餅,另一隻籃裏則擱了一壺竹葉青酒,瓷壺用毛巾包了幾塊冰塊鎮着的,散發着寒氣。
沐佳音開心的笑道:“我跑到這兒納涼,倒累得你們跑來跑去,真是有勞了。”
藍千一抹了下嬌嫩臉頰上的細密汗珠,溫順地搖頭道:“沒事兒,這時節田裏正好清閑,我就随手做了一些,您不要嫌棄就好。”
“有這些就很不錯了,天幹氣躁的,喝點加冰的竹葉青正是時候。”沐佳音和顔悅色道:“桃子,回頭拿些錢給千一。”
藍千一連連擺手:“要不得,這真要不得了……沐小姐,這些日子咱們村受了您這麽多的恩惠,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激您了,怎麽還能收您的錢呢!”
“一碼歸一碼,我不過是帶頭投了些錢建毛竹廠,隻要你們能經營好,就是很對得住我了。”沐佳音好言規勸道:“等夏天一過,你又要開始上學,家裏多存了些錢總沒壞處,就這樣吧,别扯皮了。”
不知怎麽的,藍千一對這風華絕代的女子有一種莫名的欽佩和景仰,聽她這麽一說,竟是再沒勇氣拒絕,踟蹰片刻,便鄭重地施禮緻謝。
後來陳明遠才知道,前些日子沐佳音到此遊曆,看村民們生活疾苦,就和村支書藍圖德商議,自掏腰包在這辦了一家毛竹基地,采取股份合作制,将股份分配給村裏的每家每戶,讓村民們都成立股東,得以通過辛勤工作直接享受到經濟回報,又請技術人員來指導、打點好銷售路徑,短期内大大改善了青潭村的經濟來源。
比起鍾鄉長的那套化緣政策,沐佳音的扶貧策略無疑更加的立竿見影,這也是她和葉晴雪處事态度的最大不同,葉晴雪習慣以慈善接濟爲主,沐佳音則偏向引導弱勢人群去自力更生。
談笑間,桃子把瓜果小菜細心布置好,藍千一則乖巧的給兩人斟了酒水,沐佳音捧着瓷杯,見杯中酒液金黃碧翠,聞之芳香撲鼻,轉頭嫣然吟道:“田家足閑暇,士友暫流連,三春竹葉酒,一曲鹍雞弦,請陳大書記滿飲此杯了!”
陳明遠忍俊不禁的笑了,接過瓷杯淺抿了一口,冰涼醇香立刻彌漫了唇齒舌間,再細細品味,林間榻上剖瓜飲酒,又有紅袖莺燕環繞,而且個個容顔俏美,活脫脫像極了“腐朽堕落”的封建士大夫生活,但對于普天下的男人,又何嘗不是夢寐以求的生活呢!
或許,這才是自己一直以來追尋期盼的人生夙願了吧!
藍千一暈着臉瞟了他一眼,猶豫了下,請示道:“陳大哥,沐小姐,我會吹笛子,要不要我給你們來一曲助助興?”
“噢?那就辛苦你了。”
陳明遠興緻正好,就笑着颔首,然後就見藍千一從背後的腰系帶上拔除一隻青竹笛,橫豎放在嘴唇邊,素指撥弄,笛音悠揚響起,聽起來是一首曲調古樸的曲子,空靈清澈,委婉輕柔,猶如天外妙韻,說不上的動聽。
陳明遠輕哼和着,宛如置身仙境,不知今昔何年。
夕照斑駁、倦鳥歸飛,傍晚的風,無聲無息地編織着暮春的江南,江水不倦地流,小旋渦似一朵朵水青色的小蓮花,開在多少有些禅意的墨青色的江面上,似乎有一葉小舟,倏地滑進曆史的塵煙,滑進迷蒙中的别離。
難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閑,陳大書記隻覺得神清氣爽,但看時候不早了,隻得戀戀不舍地先啓程返回縣城了。
沐佳音收拾了一下行裝,也正要回氡泉賓館,藍千一忽然湊過來,似乎有些緊張的道:“沐小姐,您讀的書多,我能不能跟你請教一個問題……我以前的課本丢了,有首詩詞忘了幾句呢。”
“說說吧。”沐佳音爽朗答應,看出了她的羞赧窘迫。
藍千一卻依然緊張兮兮的,清秀的臉蛋兒紅馥馥的,看看左右無人,才揪着衣角低聲道:“我隻記得最後兩句叫……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噢,那是秦觀先生的《鵲橋仙》,等着,我寫下來給你看。”
沐佳音從車上取下一副紙筆,一邊信手寫着,一邊娓娓念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藍千一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輕聲道:“這是說牛郎和織女的故事嗎?”
沐佳音盈盈笑道:“對啊,這是詠歎七夕,牛郎織女中的佳作。千一,你覺得這首詞裏,最動人的是哪一句呢?”
藍千一歪着小腦袋想了想,答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那時老師說這是點睛之筆。”
“說得沒錯。”
沐佳音挽了挽被晚風吹散的絲發,刹那間似有一絲感觸,容顔泛着婉約笑意道:“兩個人互相喜歡着,又能夠朝夕相處,當然是最好的事情了,可惜,事事往往由不得留給人太多的選擇……”
藍千一似懂非懂,猶豫了下,怯生生道:“沐小姐,這張紙能不能送我?”
“當然可以!”沐佳音把便簽紙撕給了她,藍千一望着娟秀大方的詩詞,忽然甜膩一笑,小心翼翼地折疊好塞進了随身攜帶的竹筒裏。
沐佳音的明眸一閃,回憶道:“我記得那天過來,好像你和晴雪她們一群女孩子就拿着這東西往榕樹上挂呢。”
“嗯,這是我們這裏的求姻緣方式。”藍千一紅着臉蛋将傳統流程大緻說了番,沐佳音聽完便興緻盎然地問道:“千一有心上人了?”
藍千一的面容遏制不住浮起一抹暈紅,微微點頭。
沐佳音攬住她的肩膀,開解道:“這有什麽好害臊的,既然喜歡了,就得鼓足勇氣去表白,千萬别任由大好緣分溜走了,走吧,趁着天還沒黑,我陪你去把竹筒挂上去。”
吩咐榮衛士在車裏靜候,沐佳音就拉着藍千一來到了半山腰的那顆老榕樹下,協助她将竹筒挂上了枝頭。
忽然,由于藍千一搖曳枝頭的動靜大了些,導緻一隻竹筒從枝頭落了下來,一咕噜滾到了沐佳音的腳邊,她撿起來看了兩眼,瞥見筒底部刻的‘葉’字,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就從裏面取出了那張紙條,當掀開看到蘇轼的那首《浣溪沙》,月牙眉輕輕地揚了一下,沉默半響,直到聽到藍千一的呼喚,才将竹筒重新裝好,放置回原位,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有風從山谷拂來,那一身淡青色的清麗衣裙便在風中輕輕擺動着,老榕樹之下的清麗女子擡頭朝上方望了一眼,輕輕撫了撫耳畔的發絲,俏麗的臉上眼神仍舊明澈,帶着些許的無奈,但更多的依然是平靜的淡然。
未來……大抵便是如此了吧,或許還會保留一些小小的期待,但要說有什麽大的出入、驚喜之類的,大抵是不會的了。
不過就眼下而言,這并非是在她生命中真正占了許多重量的東西,她還有其它的一些事情要去想、要去做,或許幾十年後,當她某一天再度來到這片綠竹林的時候,會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天看見的風,如同歲月一般的将她帶去某個地方,但如今,一切都還充裕,無需去在意許多的事情。
也就是在這種充裕得令人感覺不到的光景裏,端午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