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好奇道:“你幹嘛還跑山上挑水,我過來的時候,明明看見林子裏面有一個大水潭嘛。”
“那個水潭很早前就被人承包去養魚了,不準我們亂動的。”藍千一苦着小臉,唉聲歎氣道:“最近又正好春旱,田裏的莊稼都正急着澆水,明天又要過節了,到處都得用水,我要是不早點多挑幾桶準備着,回頭就麻煩了。”
陳明遠皺了下劍眉,這種現象,在他這幾天的調研過程中,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本是自古不變的一條鐵律,而如今最普遍的情況呢,卻是靠山吃不到山,靠水喝不上水,難得村旁邊就有一處現成的大水潭,卻被人承包走了,即便一年村裏能拿幾千塊,卻耽誤了村民的農活和生活用水,這筆賬可一點都不劃算。
在缺少強力監督的現行體制下,集體所有,其實就是集體沒有,全民所有,那就是全民沒有,到底歸誰所有呢,隻歸那幾個有權保管集體财産、全民财産的少數人所有。
就拿錦溪鄉來講,林木礦産等自然資源非常富裕,但因爲缺少監督,一些鄉裏幹部幹脆就監守自盜,把本來屬于集體的财産轉賣給了個人,而沒有監督權的村民,隻能徒呼奈何了。
偏偏,村民們還一直滿足于鄉幹部們賜予的清貧式安甯,對這些不公正的待遇卻早已習以爲常了!
這時候,忽然有一個村民慌裏慌張的跑了過來,叫道:“千一,你弟弟在水潭那出事了,你快過去看看吧,鍾大餘正喊着要打斷你弟弟的手呢,說他偷水潭裏的魚!”
藍千一的臉色猛的蒼白,都顧不上打招呼,立即撒開腳丫往水潭方向跑去。
“跟上去看看!”
陳明遠等人也疾步追趕上去,穿過茂密幽深的綠影竹林,在盡頭,一泓清澈碧綠的清水潭映入眼簾。
等衆人到達的時候,早有一些村民聞訊來圍觀了,水潭邊上,站着三個男人,爲首的那男人三四十歲,襯衣西褲、頭發油亮,看起來不像是幹農活的人,正拉住一個瘦弱男孩的手臂,一臉的兇神惡煞。
“鍾大餘,放開我弟弟!”
藍千一心急火燎的沖了上去,卻被另兩個男人擋住了。
叫鍾大餘的男子叫嚣道:“藍千一,你弟弟偷我的魚,你說這事該怎麽解決!”
“姐,我沒偷!”那男孩哭喊道,努力的想掙脫對方。
鍾大餘指着地上袋子裏的那幾條鲫魚,破口大罵道:“人贓并獲!還敢說沒偷!”
男孩哭着反駁道:“你誣賴我,這魚明明是我從集市上買來,要拿回家給我阿媽煮湯喝的,我隻是剛好路過這裏!”
藍千一也急忙解釋道:“這魚真是我讓小弟去買的,準備留着明天過節吃!”
鍾大餘輕蔑地哼了聲,鄙夷道:“小小年紀不學好,說謊都說不來,就你們家那破條件,連魚頭都買不起,一下買這麽多條魚誰信啊!”頓了頓,又嘲諷道:“沒教養就是沒教養,老爹死得早,老母又半死不活的,難怪養出這兩個不學好的小東西!”
藍千一激動得身軀顫抖,一種強烈的羞辱湧上了心頭。
周圍的村民都看不下去了,紛紛開口譴責。
“大餘,你能不能說點人話啊,千一家的日子夠苦的了,你還這樣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不怕遭報應嗎?”
“就是,大家鄉裏鄉親的,你一個大人,跟兩個孩子過不去有意思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幾條魚而已,這不都還是活的嘛,放回水潭裏就是了。”
“明天就過節了,本來就該和和氣氣的,你看在祖圖的份上,饒他們一次吧!”
鍾大餘卻是不以爲然,瞪着眼呵斥道:“吵什麽吵,一個個都站着說話不腰疼,這些魚我辛辛苦苦給養起來的,現在給人糟蹋了,老子憑什麽要算了!有本事你們誰幫他賠錢,要不就别礙事!”
村民們頓時噤若寒蟬,這十裏八村的,就屬這鍾大餘最有錢,連鍾鄉長都是他的本家兄弟,在這一帶根本惹不起!
陳明遠則面沉如水,這鍾大餘就是承包水潭的人了,看來生活條件不錯,在他身後的兩個壯漢應該是他雇地幹活小工,不過顯然又是一個爲禍鄉裏的村霸!
“多少錢,我幫她出了!”
一陣清冷的聲音傳來,随即,葉晴雪毅然走了上前,冷斥道:“幾條魚罷了,鬧得欺負兩個小孩子算什麽本事!”
鍾大餘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行頭,就知道是城裏來的人,見她貌美麗質,眼中就冒出了精芒,調侃道:“喲,城裏來的姑娘呐,怎麽?想打抱不平?”
話音剛落,村支書藍圖德姗姗來遲的出現了,捶了一下拐杖,警告道:“大餘,講話規矩點!這幾位是縣裏派下來的幹部同志!”
鍾大餘錯愕了一下,氣焰稍稍收斂了些,梗着脖子道:“我不管他們是誰,總之藍千一姐弟倆偷我的魚,這事不能算了,要不賠我錢,要不我送他進派出所!”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讓鍾鄉長知道了,影響多不好!”藍圖德登時氣結,卻也拿這村霸沒轍。
葉晴雪不耐煩道:“我說了,我幫她賠!”
鍾大餘歪着頭睨着葉晴雪,冷笑道:“有錢就了不起啊!好,既然你要多管閑事,我就成全你,一條魚你給一千塊,這事就這麽算了!”
“豈有此理!你當這是金子造的魚啊!”連朱振濤都看不下了,這不明擺着訛人嘛!
鍾大餘振振有詞道:“沒錯,這些魚對我來說就是金子,我還等着把他們養得再大點賣錢呢!總之一句話,賠還是不賠,不交錢,回頭我就把這小崽子的手打折了,看看以後誰敢靠近水潭一步……啊!”
忽然,藍千一的弟弟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趁着他松手的刹那,連忙跑去躲到了姐姐的身後。
“狗娘養的東西,老子今天非宰了你們!”鍾大餘罵罵咧咧道,“把這姐弟倆都給我綁了!”
那兩個雇工看來是跟班,竟然一伸手從腰後拿出了一副锃亮的手铐,又從口袋摸出個紅袖章系在胳膊上,聯防!
陳明遠的眉頭揚了下,吩咐方想道:“把錦溪鄉的黨政領導都叫來,半小時内必須到!”
同時間,那兩個雇工立刻沖了上去,就想抓住藍千一,手剛剛伸出去,就被尹慶甯抓住,接着用力一扭,咔吧關節脆響,那個人慘叫一聲,再被尹慶甯對着小腹一腳,馬上蹲地上打滾,再站不起身。
鍾大餘的臉色變了,罵道:“媽的你們想造反咋地?”
尹慶甯冷笑一聲,拾起地上的手铐,走過去踹出一腳,趁着鍾大餘捂着小腹蹲下,異常利落的将他手腕扭到身後铐住。
村民們吃驚的看着這一幕,不知道如何反應,藍圖德瞪眼睛道:“喂,你們幹嘛,幹部也不能胡來吧?”
鍾大餘緩了口氣,惱羞成怒道:“媽的,你知道我是誰嗎?快放開我,不然老子叫你們從錦溪鄉消失!”
陳明遠看都沒看他,掏出煙,掂了幾顆出來,一顆扔給朱振濤,一顆扔給藍圖德。
朱振濤忙幫陳明遠點煙,那邊藍圖德看到煙上的字,倒吸口冷氣,他畢竟見過些世面,知道中華煙是很昂貴的一種煙,一包怕是抵得上村裏貧困戶一年的收入了。
陳明遠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吸煙,一些村民就慢慢散了,但也有三五人等着看熱鬧。
夕陽漸漸落山,村民們陸續散去了一些,那名聯防員緩過勁兒後,也早就跑掉了。
就在這時候,遠遠的幾輛車颠簸着駛來,到了村口停下,車門打開,錦溪鄉的黨委雷書記,鍾鄉長等領導急匆匆下車,後面還跟着一些幹警。
陳明遠的臉色漸漸嚴峻起來,藍圖德卻是認得黨委書記和鄉長,驚訝的迎過去,人家卻根本不理他,一行人走到陳明遠身邊,雖然心裏打鼓,雷書記和鍾鄉長還是硬着頭皮打招呼。
陳明遠笑了笑,悠悠道:“要過節了,你們這還挺熱鬧的,很好嘛!”
雷書記還好,鍾鄉長瞥了眼面若死灰的本家兄弟,巴不得立刻抽死他,臉上則滿是羞慚,一個勁的擦額頭的汗、張嘴作檢讨。
陳明遠懶得聽,擺手道:“你們都是鄉民們直接選出來的,理應爲鄉民們的生活安定負責,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回頭各遞一份檢讨報告給我,至于怎麽處理,全看受害人和村民們的意見了,我就不插手了。”
一聽這句話,鍾大餘刹那間不寒而栗,看見藍千一姐弟對他的仇視目光,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打發完這些人以後,陳明遠忽然跟方想要了上衣口袋的那隻鋼筆,然後遞給藍千一,微笑道:“送你做個紀念,好好讀書,等出人頭地了,這才能更好的保護家人。”
藍千一紅着眼眶的接過鋼筆,使勁點頭。
朱振濤則新奇的望着這位縣委書記,在這位官場上縱橫辟阖的政治新貴,此刻卻是多了一種說不出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