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陳明遠率先做了會議陳述,無非是表達了縣委接下來對新農村建設的重視态度,等會議結束,他就單獨留下十幾名局委辦一把手和幾個鄉鎮的副縣長,在小會議室又召開了小範圍座談會。
這場座談會才是陳明遠今天的主要目的。
“衆所周知,瑞甯縣東的平原地區,民營工業的基礎很不錯,不過如果一味隻盯着這一塊攤子,和搞社會主義經濟的初衷未免背道而馳了,特别是像瑞甯這種經濟極度不平衡的地方,無論工業建設還是農業建業,兩手都要抓緊,而且兩手都要硬,講究齊頭并進、方能有效的提升全縣的經濟水平和居民收入。”
陳明遠不想把時機浪費在那些幹巴巴的空話套話,直截了當道:“大家都是有豐富農村工作經驗的幹部,對農村改革地利弊都有着清醒的認識,這次的座談會我就是想聽聽大家的心裏話,大家不要有顧慮,暢所欲言,如何才能更好地推進瑞甯的農村改革。”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低着頭,拿着筆在筆記本上專心地記錄着什麽。
陳明遠蹙了蹙眉,看來和了解的情況一樣,長期泛善可陳的農村境況,已經讓大部分的官員意興索然了。
再則,說句難聽的,自從一切惟GDP論以來,由于農業經濟的效益遠不如工業經濟來得顯著,使得越來越多的幹部緻力于招商引資、興業辦廠,因此,搞農村經濟的精英人才卻是日益凋零,像瑞甯這種偏遠小縣,大部分肯留下來搞農村建設的,不是把這當成是跳闆墊腳石,就是占着茅坑混日子。
這時,縣農辦主任朱振濤瞄了眼他的臉色,第一個開了口:“我談談我的看法吧,我一直與農村打交道,可以說,瑞甯的扶貧任務很重,尤其是縣西偏遠山區畲族鄉的困難戶,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的生活是很難想象的,雖然改革開放以來,民族鄉的少數民族群衆生活水平有了提高,但大多數還是過着“一根竹梢兩頭尖,一把幹柴點油燈”的貧困生活,所以我認爲吧,進行新農村建設時,首先就是解決這些困難戶地生活問題。”
“第二點,前些年省裏曾經推動山區養殖種植業,咱們縣西山區的森林覆蓋率高達75%,自然生态資源可謂得天獨厚,可惜長期受制于交通等制約因素,加上沒能形成有效的産業規模,導緻市場競争力一直難有起色,所以我認爲,想推動農村建設,還得對陣入藥、打造出可長期良性循環的産業鏈。”
望着朱振濤條理分明的談話,陳明遠不由微微颔首,看樣子,的确有些理論水平,不管是爲了博得自己的好感還是真的想做出點成績,在縣裏農業系統人才稀缺的情況下,這人還是很值得關注的。
有朱振濤開頭,其它的局委辦一把手們也紛紛談了談自己的看法,陳明遠默默在筆記本上記錄着,不時推敲思索着。
最後,輪到錦溪畲族民族鄉的鍾鄉長,一個發鬓花白的古稀老人,他擡了擡老花鏡,露出憨厚的笑容,道:“同志們的觀點意見都很獨到實用,我的墨水不多,就不好意思獻醜了,況且這幾年省裏爲了加快民族地區的發展,給了民族鄉村很多的特殊優待政策,又是給錢又是給項目的,我和鄉裏的百姓都很知足了,打心裏感謝政府和各位領導的關懷。”
陳明遠有些不悅,不過見這老人的神态言辭很誠樸,絕沒有偷奸耍滑的意思,也就沒有苛責,總結了一下會議綱要,就宣布散會了。
下班回去的路上,陳明遠沉吟良久,忽然道:“朱振濤這個人怎麽樣?”
車裏除了司機老徐,就剩下副駕位的秘書方想了,鑒于兩人的工作職責,這話問的對象自然是後者。
經過一段時間的适應,方想基本已經進入秘書的角色了,心知陳書記是對朱振濤上了心,于是在心裏斟酌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簡明扼要道:“他當年曾經在省農科院深造過,搞農業很有些能力,這些年縣裏對農村建設的支持力度很有限,惟獨他的工作業績還是很過硬,去年劉書記曾經想提拔他任副縣長,不過因爲黃縣長的反對聲音很大,所以才擱置了。”
不得不說,他這個縣委大院著名的憤青還是有些水平的,評價得也很客觀詳盡,而且一席話,也反應出朱振濤和黃世紳的關系不太好,否則也不至于被黃世紳絆了一跤。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不過,他這個人的風評不大好,縣裏很多人都傳他的經濟上有問題,甚至還動用了扶貧的專項資金,檢察院和紀委收到過一些匿名信,也進行過調查,最後不了了之。”
陳明遠莞爾一笑:“風評,是個值得研究地字眼啊!”扶貧工作曆來是各級政府的重點工作項目,縣農辦每年都可以從省裏獲得相當數額的扶貧資金,在一些人的眼裏,自然就是一個油水很足的風水寶地,有一些捕風捉影的诟病傳聞,也在情理之中。
對于傳聞,陳明遠一向不大盡信,但心裏也就劃上了一個問号,這人真正如何,還需要多接觸才有譜。
方想見陳明遠不置可否,就不再多發表觀點了,遲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書記,那個錦溪鄉的鍾鄉長,您最好也留些神。”
陳明遠笑問道:“這話怎麽說?”
方想撓了撓腦袋,道:“也不是說他作風有問題,說實話,縣裏那些鄉鎮領導,就屬這位鍾鄉長的風評最好了,鄉裏的畲族民衆對他也很擁戴,還是全國人大代表呢,但不管縣裏還是省裏的領導,就沒有一個人待見他的!”
“您還沒聽說吧,這位鍾鄉長的綽号叫‘總要錢’,他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隻要我們跑、上面政府就會給’,他當上鄉長以後,就時不時請幾個鄉村老師幫忙編寫各種項目申請表,然後來縣城和省城化緣,一年365天,他起碼有300天不是在外面開會,就是到處争資金、跑項目、求支持,每次劉書記他們一碰見他都得繞着路走,生怕被他纏上,這次您力主要重點搞新農村建設,我擔心他又該回去整申請表了……”
陳明遠啞然失笑,沒想到這位鍾鄉長還挺有政治覺悟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東江省爲了加快民族地區的發展,就專門召開會議确定:給民族鄉村發展以特殊政策,省财政劃出專門資金幫助民族鄉村解決生活生産困難,各級政府都要幫助推動民族鄉加快發展的一攬子措施,幫助少數民族地區加快發展步伐的氛圍開始形成。
而瑞甯縣的畲族人口龐大,所以給那兩個民族鄉的待遇向來都很優厚,每年縣裏的财政補貼,兩個民族鄉就要占到大半,但這麽多年的支持下來,民族鄉的境況非但沒有起色,反而還助長了這些少數民族幹部的依賴心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這次新農村工作的視察點,就選在錦溪鄉吧。”
陳明遠叮囑了一句,千頭萬緒,還得親身視察過以後,才能從長計議。
車子抵達小區,陳明遠下了車,正要往裏面走,發現穆桃桃正站在門口,正和一個少女交談着,那是一個穿着青藍色麻木衣的畲族少女,皮膚略顯黝黑,長得倒周正,紅色絨線與頭發纏在一起,編成一條長辮子,盤在頭上,顯得韶秀可人,春寒料梢,她卻光着腳穿了雙膠鞋,旁邊地上擺着個竹簍,看來是送菜的菜農。
看着穆桃桃手袋裏裝的香菇、竹筍等蔬果,陳明遠暗暗搖頭,這丫頭也開始學着使喚人了,忽然看到那名畲族少女說着說着,眼眶一紅,轉眼就潸然淚下了,就走上去問道:“出什麽事了?”
桃子看到他愣了下,忙解釋道:“沒什麽,聊家常呢。”
“聊家常能把人說哭起來?”陳明遠皺皺眉,質問道:“是不是你欺負她了?克扣她的菜錢?”
桃子莫名蒙受了不白之冤,别提有多苦悶委屈了,嘟着紅唇道:“我哪有,不信你問她……”
畲族少女也慌慌張張的擺手道:“大哥,你别誤會桃子姐,是我自己的事。”随即擡手用袖子擦拭了淚眼,哽咽道:“桃子姐,那我先走了,接下來幾天我送菜可能就不是那麽準時了……”
“沒事,我自己過去買就行了。”桃子有些憐憫地望着她,寬慰道:“你也别多想了,這些狗官,成天不幹正事,就喜歡折騰咱們老百姓,這回就當被狗咬……呃!”
話說到一半,她驟然意識到旁邊就站着一位大官,臉色僵得猶如吃了醬菜似的。
陳明遠翻了個白眼,又瞥了眼那名畲族少女,道:“人都來了,進來坐一會吧,順便把事說清楚了。”
望着他轉身的背影,桃子再次愁容滿面,自己這嘴巴真是沒個把門的,當初沐小姐臨走之前,可是千叮囑萬囑咐不要給陳哥惹麻煩的,這下兜出來一樁麻煩事,不知道要如何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