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強拆隊前腳剛到的時候,村落裏驟然響起了铛铛的鍾鳴聲,家家戶戶人頭攢動,一個個莊稼漢拿着鐵鍬鋤頭從家裏跑出來,向螺絲廠這邊彙集,不消片刻,在螺絲廠的門口就彙集了約莫三四百号的村民,牆壁上還再次拉起了那道黃底黑字的橫幅:“堅決維護公民合法财産、誓死抵抗政府非法強拆!”
強拆的計劃,是昨天下午才在常委會上定下來的事情,連謝文旭也是在昨天晚上才得知消息,然後就立刻和城建、拆遷部門負責人緊急商議方案,可看着這些村民井然有序的架勢,不用猜,就知道這是有人通風報信了,至于這人是誰,用屁股想都想得到!
“今天老子還就要摸一摸這笑面虎的屁股了!”
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謝文旭往前一站,警告道:“現在政府要準備執法,請各位村民離開,如果誰膽敢抗拒執法,後果自負!”
“姓謝的,你吓唬誰呢!”人群中有人嚷嚷道:“今天你要是敢拆這兒的一塊磚,老子就跟你沒完!”
“看來上回的教訓還沒夠,今天就讓這夥人瞧瞧咱們村是不是好惹的!”
“對,有本事你把我們統統抓起來!”
謝文旭強壓着火氣,苦口婆心的勸道:“鄉親們,你們要維護合法權益,我可以理解,但凡事總得講點道理啊,這麽維護螺絲廠合法合理嗎?爲什麽别家的土地都能按照規定的時間出讓,偏偏就這倒閉了一年多的廢工廠不行呢!”
人群中再次就有人駁斥:“我們不管那麽多,總之螺絲廠是所有村民的産業,除非你們先把損失賠了!”
“這廠房前些日子才剛翻新要趕貨物,這筆賬也得算了算!”
“就是,不給錢!休想靠近螺絲廠半步!”
謝文旭不由氣極反笑,得了,感情是對牛彈琴了!
同一時間,一條車隊正從縣委大院向這裏疾馳而來,宋彪接完電話以後,回頭朝着後座的陳明遠道:“陳書記,果然不出您的預料,那些村民又開始鬧騰了,根本不給謝文旭他們靠近的機會。”
陳明遠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芒,看來這笑面虎,爲了權力和面子,是鐵了心要在這件事上跟自己作對了!
既然樹欲靜而風不甯,那自己也不需要客氣了!
“我已經按照您吩咐的,事先安排民警喬裝混入村民裏面,重點盯着那些帶頭煽動的家夥!”宋彪和這些刁民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早已總結出了一整套的經驗,拍着胸脯道:“您放心,一幫烏合之衆而已,隻要揪出那幾隻出頭鳥,差不多就能不攻自潰了!”
“不能掉以輕心啊!”陳明遠悠悠一歎,黃世人敢跟警察對峙,又豈會懼怕管委會的強拆隊,這老無賴在下黃村純粹是個無法無天的土地主!
兩人抵達現場的時候,現場正處于劍拔弩張的狀況,宋彪走下車,見到聚集的人群臉色也難看起來,外面的公安人員排成一道人牆,維持秩序,不讓村民逼近,但村民群情激奮,奮力的向這邊湧。
宋彪當機立斷,一邊指示幾個幹練的警員全力護衛陳明遠的人身安全,一邊按下了警車上的高音喇叭,刺耳的警笛沖擊所有人的耳膜,才讓現場的氣氛稍稍一滞。
陳明遠觀望了一圈,沒發現黃世人的身影,想來這老無賴煽動完村民,正躲在角落裏看熱鬧呢,于是踏步向前,拿起擴音喇叭,揚聲道:“鄉親們,都安靜些,聽我講幾句!”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了過去,看見這年輕的領導,就有人竊竊私語,忽然有人呐喊道:“我認得他,他就是剛來的那個縣委副書記,也是他把那些企業招過來,主張要強征我們的土地!”
“大夥都看到了吧,這就是這幫官僚的真面目,他們不爲我們失地的農民做主,反而幫着黑心企業來欺負我們,這是把咱們往絕路上逼啊!”
“誰說政府不爲你們做主了,我現在來這,就是給你們做主的!”陳明遠淩厲的目光掃過人群,一字一句道:“但前提還得看你們想不想解決問題,如果真想解決,那就心平氣和的談,吵吵鬧鬧能談出什麽來,哪怕上集市買菜,總不可能比誰的嗓門響亮就聽誰的吧!”
這話果然湊效了,躁動的喧嚣漸漸平息,甚至有些人聽到最後的那句,還被逗得莞爾笑了,促使緊張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好!既然都想和平解決,那我們就直接進入正題。”陳明遠忽然擡手揮了揮,後面就有警員搬來三張長方桌以及若幹的椅子,緊接着從車隊裏又陸續走出幾個檢察官和法官,和宋彪一字坐開,俨然是縣公檢法系統的三大代表!
就在村民們滿頭霧水之際,陳明遠指着三張桌子,朗聲道:“鄉親們,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管委會搞黑幕坑害大家的權益,那麽我們就按照正常的訴訟流程,來一場現場辦公會,現在縣公安局、檢察院和法院的負責人都在這,你們有怨訴怨、有苦訴苦,隻要事情屬實、證據确鑿,公安負責抓人、檢察院立即起訴、法院當場宣判,我這縣委副書記留在這做公證,直到你們把心裏的不滿委屈全都吐出來,青天白日、衆目睽睽,我看誰敢徇私枉法!”
村民們登時瞪傻了眼,這種現場的司法訴訟簡直是聞所未聞,他們起初面對謝文旭以及警察還有恃無恐的,不過此刻看到公檢法的人全來了,不少人的心裏就發毛了,畢竟都是些平頭百姓,對官衙有一種天生的畏懼心态,耍賴鬧事還沒什麽,但扯上打官司,還要一個個輪流過去,難免要掂量掂量了。
于是乎,愣是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一個人敢上去叫陣。
宋彪雖然一臉的肅容,心裏卻樂開花了,暗暗感歎陳書記這招精妙絕倫的神來之筆,竟想出了搞三堂會審,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幫刁民給唬住了!
即便真有哪個傻蛋敢上來,管他多胡攪蠻纏,以公檢法系統難以抗拒的威權以及超凡的效率,照樣能輕松的逐個擊破,總有磨到他們俯首稱臣的時候!
你們不是有冤屈嘛,那就滿足你們的心願,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的商量對證,要是扯不出什麽幹貨,那就該幹嘛就幹嘛去,别在這瞎扯淡!
霎時間,沸反盈天的村民們頓時都蔫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不願當這出頭鳥,消停了半響,終于有個人壯着膽子叫道:“我們抗議的不是法律不公,而是那家黑心企業,這螺絲廠好歹是大家夥一分一厘湊起來建成的,他們隻按照普通農地的補償标準本來就不合理嘛!”
陳明遠瞥了那人一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不由向後退縮了兩步,不敢接茬。
謝文旭則打開文件夾快速的翻閱了幾下,彙報道:“陳書記,他叫黃世康。”
陳明遠颔首道:“把他的名字記下來!”
黃世康就打怵了,怯生生道:“你、你們想幹什麽,爲什麽要記我的名字?”
“放心,政府絕不會打擊報複,你不是說抗議黑心企業嘛,好,我現在就給你做主!”陳明遠把手往半空中一攤開,謝文旭便立刻把黃世康的資料抽出來遞到他的手心上,拿起來瞄了兩眼,道:“黃世康,之前你跟管委會簽了一份協議,注明将來天一集團的生産基地在這竣工以後,管委會會出面安排你的一位親屬到天一集團上班,對不對?”
黃世康硬着頭皮道:“沒錯!”
“好!既然你決定要趕走這黑心企業了,那協議自然也就作廢了。”陳明遠二話不說,就把黃世康的資料撕成了兩半,輕描淡寫道:“謝主任,你統計一下,看這裏還有誰跟管委會簽署了類似的協議,一律作廢!”
人群登時就炸開了鍋,他們這些人裏面,起碼有一半以上都是此次征地的村民,基本都跟管委會簽了這份協議。
黃世康更是慌得六神無主,急忙沖上去,大呼道:“陳書記,那協議廢不得啊!”他的小兒子如今辍學在家,正無處着落呢,自從簽了這協議,就盼着竣工之日讓兒子進廠上班,在外打工的辛苦,誰不清楚的,兒子又沒有紮實的文憑,出去打工苦累不說,還背井離鄉的,哪有在自家門口上班舒坦,現在陳明遠要廢了協議,簡直是在他的心口割肉啊!
後面的人也跟着附和:“陳書記,協議不能廢啊!”
謝文旭冷眼旁觀着這些村民見利眼開的醜陋嘴臉,裝模作樣的翻閱着材料,點了最上面一個人的名字,道:“黃世安,在不在?在的話就吱一聲!”
他這一嗓子出去,人群反而更安靜了,這時候誰敢吱聲啊,吱一聲就得砸了飯碗!
黃世康瞅着撕成兩截的協議,哀求道:“陳書記,這協議可千萬不能廢啊,我們也不是要趕天一集團……”
陳明遠揚了揚眉,困惑道:“剛才你不還說人家是黑心企業嘛,怎麽又轉口風了。”
“我、我的嘴巴剛才抽風了,您别介意。”黃世康擠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幾乎把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聽黃世人那王八蛋的教唆了,現在倒好,把自家也折進去了,這不自砸飯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