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提防惡劣輿論效應的擴散,更爲了避免消息被省領導獲悉,劉郁離等縣委領導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對這起‘敲詐事件’予以雷厲風行的徹查,展現了追究到底的嚴厲姿态。
翌日一早,由紀委、檢察院就聯合成立了調查組,對相關幹部在事件中存在的渎職失職等行爲進行嚴格審查,雖然結果還未水落石出,不過稍有些眼力的幹部,基本都看得出,安志傑、林望等涉事幹部,這些鐵定要被充作炮灰了!
沸沸揚揚的形勢中,陳明遠如同一個局外人似的,沒有過多的參與,但他發揮的作用,卻是不容小觑的!
劉郁離委托他去和省日報名記溝通,一方面,固然是希望依仗陳明遠在省委的能量,将輿論苗頭及時扼殺住;另一方面,顯然也在懷疑事情的驟變,和陳明遠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如果這真是他點起的火苗,那由他出面撲滅,勝券也能多一些。
不過懷疑歸懷疑,隻要陳明遠不承認,劉郁離是調查不清的,估計也不會進行什麽調查。
況且,陳明遠不負重托,将這名記者打發回省城以後,也讓危機有驚無險的平息了,仗着這份功績,也不會有人不識趣的多生枝節。
陳明遠很清楚,這次無非是靠了外部的力量才能撬開了一線縫隙,用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倆,可一不可二,再如法炮制,乃至将整個班子都置于險地,那就是破壞官場的既定規則了,到那時候,不管有沒有證據,自己就要被排擠和孤立!
總之,借由這個契機,他成功跻身進瑞甯縣的固然格局中,雖然分量還是略輕,卻初步的站穩了腳跟!
周末的清晨,天朗氣清、白雲悠悠。
在招待所簡單的吃過早飯以後,陳明遠閑來無事,就讓老徐開着車,帶着自己在縣城裏轉悠,說起來,這應該是自己來到瑞甯縣以後,度過的第一個真正的休息日,之前一直忙碌着熟悉工作和環境,盤算人心、計較得失,卻是沒有閑暇體會這邊陲小縣的人土風情。
望着集市上吆喝叫賣的小攤商販,圍坐在家門口閑聊耍鬧的婦孺孩童,以及時不時從旁邊穿梭過的三輪拖車,陳明遠在新奇之餘,也感覺到久違的舒心,沒有了大城市的喧嚣嘈雜,處處彰顯着原汁原味的祥和與甯靜。
兜轉了一圈,在陳明遠的指示下,老徐把車開到了位于縣城附近的郊區,這裏相對冷清了許多,人流也不多,不過這兩年縣城在這一帶大搞開發建設,卻是有許多嶄新的大樓拔地而起,鱗次栉比、錯落有緻,隐約有些城市的雛形輪廓。
又開了一小段,看到前面的一家汽配修理店,陳明遠便讓老徐把車開進去,然後推門下來,目光掃了一圈,發現一個青年正背對着自己,埋頭搗鼓着一輛摩托車,就走了過去,冷不防對手伸出手道:“把小号螺絲刀給我!”
陳明遠沒動聲色,從工具箱裏拿出螺絲刀遞了過去。
青年握住螺絲刀,正想繼續幹活,忽然怔了怔,轉頭一看,登時笑了:“哥!你什麽時候來啦!”
“來了有一會了,看你專心緻志的修車,就沒好意思打攪你。”陳明遠瞟了眼尹慶甯髒兮兮的工作服,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也滿是油污,苦笑道:“都當老闆的人了,怎麽還親力親爲的。”
來到瑞甯縣半個多月了,自己卻是一直沒機會和尹慶甯碰頭,隻是聽聞他盤下這裏的一家汽修店,算是幹回了老本行。
尹慶甯抹了把臉上的油污,笑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就是閑不住,讓我成天坐在辦公室裏算票據管賬目,還不如幹點體力活帶勁呢。”他拍了下這輛雅馬哈摩托,道:“而且這車子精貴着呢,讓底下人收拾我也不放心,索性親自來了。”
陳明遠知道他最酷愛摩托車,看到尹慶甯陽光的笑容,微微的有些感觸,這小子,跟着自己那麽久了,一直任勞任怨,還跟着自己來到外鄉,可自己卻從未細心留意過他的真實喜愛,如今,看到他操持着喜愛的工作,總算能減輕些心裏的愧疚,就道:“你要真這麽喜歡摩托車,回頭我讓人弄一輛進口哈雷給你。”
“真的?!”尹慶甯喜形于色,又讪讪道:“還是算了吧,畢竟,我來這又不是玩的。”
“工作自然耽誤不得,興趣也不能落下了。”
陳明遠不容商榷地道:“就當做給你的一點補償吧,委屈了你,放着省城那麽好的環境,跟着我來這小縣城從頭打拼。”
“哥,你可千萬别這麽說,我之前都說了,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尹慶甯正色道:“況且,你自己也不是舍棄了那麽多的好機會,偏偏選擇來基層鍛煉嘛,我想過了,來這裏,我就要靠自己的一雙手,腳踏實地的幹出一番成績給大家看看!”
看到他一副豪情壯志的架勢,陳明遠莞爾一笑,不由想起了那個心懷壯志的小财迷,環顧左右,道:“那丫頭呢?”
“在對面,盯着裝修呢!”尹慶甯指着對面剛落成不久的住宅樓,道:“哥,我領你過去走走吧,看看滿不滿意。”
他讓陳明遠稍事片刻,自己去裏屋洗了把臉、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跟店裏的夥計打了個招呼,就領着陳明遠走進了小區。
兩人來到一棟樓前,直接上了三樓,房門虛掩着,卻是聽不到丁點裝修該有的動靜。
“怪了,怎麽沒人呀!”
尹慶甯嘀咕道,拉開門,不過當看到眼前的景象後,整個人頓時呆住了。
陳明遠探頭看了眼,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隻見這間剛裝修不久的屋子裏,此刻竟是滿是狼藉,原本已經鋪好的大理石被砸得四分五裂,連堆放在旁邊的許多材料也被毀得稀巴爛!
“怎麽回事?”
尹慶甯忙走進去查探了一下,沉聲道:“我昨天來看,還好好的啊,怎麽成這樣了……桃子,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陳明遠皺眉道:“桃子有配手機的吧,給她打個電話。”
“哎!”
尹慶甯連忙去掏手機,卻摸了個空,才想起手機遺忘在店裏了!
這時,一個保安忽然走了進來,掃了眼場面,啧啧道:“這群人,毀得倒是夠狠的啊……”
尹慶甯立刻走上去,質問道:“你是這小區的保安吧?我問你,這到底誰幹的?”
保安忙擺手道:“你先别沖動啊,這又不是我幹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慶甯,讓他先說清楚!”陳明遠朝保安道:“我先問你,這兒的那姑娘呢?”
保安想了想,道:“你們放心,那姑娘沒事,我今早看見她去市場買材料了,還沒回來呢。”
得知穆桃桃安然無恙,兩人才松了一口氣:“那這些材料又是誰毀掉的?”
保安就有些爲難了,踟蹰了下,歎息道:“唉,要說這件事,我當初也好心提醒過你們了,可你們不聽,非要自己拿主意買材料,這下出事了吧。”
尹慶甯納悶道:“這事和我買材料有什麽關系?”
保安無奈道:“你當初和那些裝修隊談價錢的時候,不是隻付他們裝修費嘛,至于材料什麽的,你要親自給張羅買!”頓了一頓:“那些裝修隊,是不是還建議你到附近的那家店裏買材料?”
尹慶甯點點頭,向陳明遠解釋道:“是有提過,不過我去看了下,那家店的材料貴了不說,還缺斤少兩的,我就去其他地方買了。”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保安眼看四下無人,就低聲道:“我看你是外地來,還不清楚這兒的規矩吧,這一帶的裝修業務,基本都被人壟斷了,你這次裝修,不買他們指定的材料,有人就不會罷休了,喏,今天這些材料被毀了,就是給你們一個警告!”
“難道是那幫裝修工砸的?”
“那倒不是。”
保安搖頭道:“其實不止你們這一家,這附近有不少剛搬來的業主,就因爲不懂這些規矩,屋子會被砸了不說,回頭還得親自就跟那些地霸賠禮道歉,要是沒有點社會的關系,起碼還得準備幾個紅包,一個個的送過去,否則就别想在這住下去了!”
“豈有此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種惡心事!”尹慶甯勃然大怒道:“你告訴我,這些地霸是誰?我親自去找他們理論?”
保安苦着臉道:“兄弟,聽老哥一句勸,算了吧,那群人你惹不起的,他們在這一帶的勢力大得很,你跟他們硬抗,根本讨不到半點便宜,而且以後都别想再安生了!”
陳明遠默默一歎,這瑞甯縣,還真是無賴地霸橫行,這樣的敲詐勒索,放眼普天下,估計也是絕無僅有的特例!
“還有那裝修隊,我奉勸一句,你最好也别跟他們追究計較了,他們會幫這些地霸推銷材料,關系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猜得到了。”
說完,保安似乎生怕惹禍上身,立刻掉頭就遁走了。
“王八羔子!我饒不了他們!”尹慶甯滿臉的激憤,又看看那些破碎的大理石,問道:“哥,你看這……”
“先擱着吧。”
此刻,陳明遠也懶得再報警了,這類事已經發生了這麽多起了,可這些地霸還敢繼續胡作非爲,估計尋常警察也拿他們沒轍!
想了想,又問道:“這裝修隊,哪找的?”
“就縣城裏的,挂靠在一家建築公司下面,我看這附近就他們一家比較成規模的,就找他們了。”尹慶甯懊悔道:“早知道這樣,我連門都不會給他們進!”
陳明遠置之一笑,從保安的說辭中,大概可知這裝修隊和地霸是同流合污的,尹慶甯要是不找他們裝修,麻煩隻怕會更早找上門了。
叮囑尹慶甯明天把那家建築公司的資料查出來以後,他就徑直出了屋子,走到樓下的時候,正巧見到穆桃桃迎面而來。
穆桃桃卻沒看見他,而是全神貫注拖拉着一個紙箱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和艱辛。
尹慶甯看得一怔,叫道:“桃子!”
穆桃桃轉頭張望了眼,立刻伸出一隻纖巧的小手,一邊揮着,一邊氣若遊絲道:“快!幫一把手!我、我快不行了……”
尹慶甯趕忙跑上去,接過那一口包裝紙箱,入手沉甸甸的,皺眉道:“什麽東西啊?”
“門、門闆……”
穆桃桃一手搭在紙箱上面,不住喘着粗氣,瘦瘦的紅毛衣裹在嬌小玲珑的身子上,束縛着碩大高聳的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間,猶如山巒洪峰,顯得蔚爲壯觀。
尹慶甯質問道:“怎麽你去買這些?”
“還、還說呢……”穆桃桃很艱難的咽下一口氣,愁眉苦臉道:“那群王八蛋、臭懶鬼、死無賴,明擺着是欺負姑奶奶我嘛,一會說缺這缺那的,一會又說尺寸不對,我、我這不是扛着東西去市場換新的了嘛。”
“你讓他們去好了,幹嘛由着他們欺負啊!”
“我說了啊……可他們說人手不夠,得忙着趕進度,而且又說買材料都是我們自己操辦的,他們不管……”
穆桃桃的嘴角往下一彎,一副凄凄慘慘的委屈樣,就差潸然淚下了。
尹慶甯知道他們是存心把穆桃桃支開,好方便下手,也不忍心責備她,攥緊了拳頭,惡狠狠道:“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穆桃桃同仇敵忾道:“要收拾,就趕緊上去,替我出口惡氣!”
“去哪收拾?人都早跑光了!”陳明遠撇了撇嘴,想罵這丫頭腦子笨,但看她如同小怨婦似的苦瓜臉,着實罵不出口了。
穆桃桃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擡起虛弱顫抖的小手,一會指着三樓,一會指着天空,悲憤道:“姑奶奶我跟他們不共戴天!”
陳明遠有股哀其不争的無力感,這時,遠遠的看見有三四名裝修工人從門口走了進來,打扮都挺邋遢的,綠迷彩服黑乎乎的,都沾滿了白白的泥灰,颔首道:“是不是他們?”
穆桃桃順勢看去,頓時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柳眉倒豎道:“陳哥,就是這夥挨千刀的!”
最前面的裝修工戴頂綠帽子,長得黝黑枯瘦、獐頭鼠目,眼睛就在幾人打轉,笑呵呵道:“喲,這不是東家嘛,又來督工啦?”
尹慶甯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沉聲道:“肖老二,你給我辦的好事啊,我把屋子給你裝修,結果被人砸成了那樣,你倒好,還在外面悠悠哉的晃蕩!”
“屋子被砸啦?”
叫肖老二的工人故意裝出驚訝的臉色,舔着臉笑道:“先别急着發脾氣嘛,有話好好說,我們這不是委托桃子妹去換門闆了嘛,等了老半天,見她沒回來,我們又沒法開工,索性先出去辦點事,屋子的事情……唉,其實這事我一早就提醒過你了,你要是不買那些本地人的材料,他們是不會罷休的。這次的事情,就當長個教訓吧,回頭我出面幫忙遞個話,這事就這麽算了。”
尹慶甯冷笑道:“按你的意思,這事,我不僅得捏着鼻子酸了,還得去給那些地霸賠禮道歉是吧?”
“我可沒這麽說。”肖老二滿不在乎的笑笑:“東家,何必呢,大家都混口飯吃,你花那麽多錢買屋子,也是想圖個清靜太平,就忍一時退一步吧,對大家都好。”
“你一個大男人的,說話還要不要臉呐!”穆桃桃雙手叉着小蠻腰,痛斥道:“還有,别張口閉口桃子妹的,從你們這張臭嘴巴裏吐出來,我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肖老二的臉一沉,粗聲粗氣道:“怎麽着?瞧不起我們這些農民工兄弟呢?真把自己當城裏人啦,你不也是農村來的嘛,擺什麽闊氣嘛!”賊兮兮地打量了着水嫩可人的穆桃桃,道:“穿得花裏胡哨的,買的那間屋子,也不知道是拿什麽寶貝疙瘩換回來的……”幾個工人都嘿嘿笑起來,看穆桃桃的目光就暧昧起來。
肖老二平日和同鄉開慣了低俗的笑話,剛才這句話也沒過腦子,說完就有點兒後悔,隻怪對方幾個好像不谙世事地少年,雖說有錢但看起來很随和,沒什麽火氣,說話慢條斯理的,一個俊俏的小丫頭,又是個粗神經的受氣包,陳三兒說話就有些随便。
尹慶甯的臉就沉了下來,寒聲道:“說話給我放幹淨點!”
肖老二愕了愕,也不好真的和東家開罵,就悻悻轉過頭,嘀咕道:“媽的什麽玩意!”
聲音雖低,但所有人都聽見了,見尹慶甯作勢要沖上去,陳明遠擡手攔了一下,道:“算了,這趟活用不着你們了。”
肖老二不慌不亂道:“喂,哥們,你可别吓唬兄弟啊,我也告訴你,這樣不合規矩,你和我們裝修公司已經簽了合同,毀約的話,你們不止得賠錢,還得吃官司的。”
陳明遠笑了笑,這幾個農民工還知道拿法律武器捍衛自己的權益,挺有一套的,“成,就按你說的,我們走法律程序。”
肖老二滞了一下,沒先到這清秀斯文的年輕人倒是挺硬氣的,一看對方拔腿要走,情急之下,一拍桌子,急道:“這要鬧大了,可由不得你們做主了,别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公司的老闆可是縣裏的大官,你要得罪了他,就休想在瑞甯呆下去了!”
陳明遠聽到這句,腳步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