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您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讓下面的人留心照顧着,不會讓阿祥受委屈的。”縣公安局長安志華恭敬說道:“隻要上頭沒再起什麽枝節,按照程序,給他挂一個尋釁滋事的名頭,隔兩天就能放出來了。”
黃世紳正剪着手指甲,聞言,停頓了一下,擡頭質問道:“尋釁滋事?”
安志華以爲他對自己的安排不滿意,忙改口道:“那……要不讓黃支書過來一趟,我幫忙給辦個保釋?”
“豈有此理!”
黃世紳冷哼了一聲,怒斥道:“志華同志,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以爲我讓你徇私枉法嗎?”
安志華頓時啞口無言。
“我告訴你,别說阿祥是我的親侄子,他就是我的親兒子,隻要觸犯了律法,也得嚴格處理,這沒什麽好通融的!”
黃世紳一副大公無私、剛正不阿的英明形象,怒道:“這臭小子,平日就盡幹着偷雞摸狗的混賬事,我都不知道教育了多少次了,沒想到不止沒轉性,竟然還變本加厲學人家黑社會收保護費了,這次要是不好好給他一個懲戒教訓,置國法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啊?”黃縣長一臉的嫉惡如仇,喋喋不休道:“臭小子,也不知道瞞着我圈了多少黑心錢,他爸都沒跟我吱一聲,還有沒有把我放眼裏嘛!”
安志華起初還以爲黃縣長是要大義滅親的節奏了,一聽後面半句,頓時恍然大悟:感情黃縣長是責怪侄子去敲詐勒索,沒跟他打招呼給孝敬呢!
不要驚訝,咱們的黃縣長最鮮明的特征就在于此:愛說反話!
這特征,要是剛和黃世紳接觸的人,十之八九得會錯意思說錯話,好在安志華投效他也有些日子了,逐漸的也習慣了,心裏埋诽了幾句,嘴上還是會意道:“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回頭我跟阿祥溝通一下,讓他好好反省,給您賠個不是!”
黃世紳的臉色立刻緩和了許多,擺擺手,深明大義道:“賠罪就免了,重要的是他得有改過自新的那份心,啊?”
黃縣長揚了揚眉毛,一副‘你懂的’的神情。
安志華連連點頭,心知黃天祥父子這回不出點大血給黃縣長,就别想蒙混過關了!
再看黃縣長仿佛沒事人一般,繼續慢悠悠的修剪指甲,安志華不由暗暗感慨,都說下黃村是個無賴産地,黃世紳也出自下黃村,但論耍無賴的本事,不知道得秒殺黃天祥那群二流子幾條街,幾乎已經達到了臻于化境的境界!
耍無賴,那也得看層次和段位的,市井無賴和宦海無賴,豈有可比性?
跟了黃世紳那麽久,黃世紳斂财的本事,雖然在安志華的面前隻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已經足以令人歎爲觀止,簡直是活脫脫的現代版和珅!
敲入了一筆供奉,黃世紳似乎心情不錯,哼着小曲,把修剪的手指甲放在面前晃了晃,細細的欣賞了一會,狀若随意道:“另外,你堂弟怎麽樣了?”
安志華忙收斂心神,回道:“已經被停職了,現在暫時由宋彪分管着經開區那一塊,這兩天一直在纏着我求助呢,唉!”
黃世紳佯裝責備道:“怎麽搞的,早就給你們講了,要愛崗敬業、奉公執法,爲什麽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呢!”
“黃縣長,這真是個意外,誰想到那小書記别的地方不去,非跑去經開區,還好巧不巧碰到了這件事。”
安志華知道想勞駕黃世紳出手,自己這邊也必須得有所表示,又補充道:“黃縣長,我這堂弟平時是非常尊重您的,這不,昨天還不住求我幫忙傳話,想親自來跟您作檢讨呢!”
寥寥幾語,又進賬一大筆外快,黃世紳再次由陰轉晴,笑呵呵道:“你這堂弟,倒是比我那混侄子懂事多了,不錯,政治覺悟還是挺高的。”旋即,肥大的手在大肚腩上摩挲了幾下,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聲音漸漸轉低:“不過,你堂弟這事,還真有些棘手,剛好被新書記逮了個正着,就算能保下來,不過這派出所長估計也當不下去了……”
這一回,黃世紳倒是沒有再說反話,安志傑的把柄被抓死了,陳明遠的背景來頭又非同小可,要對付一個股級小幹部,就算自己和劉郁離聯合起來,都沒法抗拒。
一說到這茬,安志華就升起一團無名火,恨恨道:“老闆,這太欺負人了,這學生娃似的書記,被省委派下來直接坐到我們頭上去,本來就讓我們下面的幹部不舒坦了,現在倒好,屁股都還捂熱呢,就急着抖威風,什麽玩意嘛!”
頓了一下,他偷偷瞄了眼黃世紳的神色,見他沒反應,繼續壯着膽子道:“而且,他明知道阿祥是您的侄子,偏偏就隻抓他一個人,分明是沒把您放眼裏,借着機會向您示威呢……”
“老安啊,你怎麽就看不透呢,年輕人嘛,做事躁得厲害,好大喜功,況且他還跟了省委書記那麽久,這次被放下來鍛煉,不使勁折騰出一些事情才怪了,這點,我們之前就該想到了,隻是不巧,偏偏阿祥和你堂弟撞到他的槍口上了。”
附和的是縣财政局的局長缪玉喜,他抽了口煙,冷笑道:“他這是新官上任,那勁頭就跟毒瘤子似的,脹在身體裏難受,急着想放火立威、施展本事呢!”
“就他?連毛都沒長齊的猴崽子,能有什麽本事!”安志華臉上的橫肉抖了一下,義憤填膺道:“反正我堅決不服他,他要是隻管抓他的經濟工作,我也懶得招惹他,但要是敢動公安口,老子鐵定跟他卯上了,再說了,不就是個領導的前秘書嘛,他的老上司又都調走了,還怕個球!”
“不容易啊!”缪玉喜深深的吸了口煙,給陳明遠使絆子不難,但他才剛來沒幾天,自己這些人就和他硬碰硬,即便勝了,那也是慘勝,到時候,搞不好還會給其他人坐收漁翁之利,像熊路濤,就一直對自己這些人虎視眈眈着,智者不取也。
在這個團隊裏,安志華相當于士卒角色,缪玉喜則一向以軍師的身份自居,見黃世紳沉默不語,就知道他在權衡利弊,繼續分析道:“不過,這小子放的這把火還真不小,除了準備着頒布新的土地轉讓制度,還把手伸到了經貿委,鼓動劉書記追究林望渎職的責任,哼!連熊路濤這縣長都插手不進來,真要讓他搞成了,以後咱們政府就得改旗易主喽。”
這話說到黃世紳的心坎裏了,在縣政府,縣長熊路濤的管轄幾乎是名存實亡,除了人事權被劉郁離牢牢操縱着,其餘大部分的權柄都在他的掌握中,經貿委是政府直屬機關裏的核心要塞,就是被外人染指了,自己的大本營就危險了!
比起劉郁離,黃世紳的權力欲望不大,甚至很樂意當這副手,畢竟,由劉郁離在前面厮殺頂着,他才能更安穩的坐享其成、牟取利益!
劉郁離愛權,黃世紳則對金錢更有興趣,如果誰要斷他的财路,即便他真是彌勒佛在世,也要揮起屠刀!
安志華立馬急了,勸道:“老闆,不能再由着他亂來了,照我說,幹脆給他一點顔色看看,得讓這瓜娃子知道在瑞甯是誰說了算!”
“老安,都說讓你多動腦筋,你怎麽就轉不過彎呢?”缪玉喜一副運籌帷幄的精明風采:“我們坐不住,你以爲劉書記坐得住麽,這次把這議題擺上常委會,擺明了是要給他一個教訓,提醒他安分守己,依我說,我們不妨借着這股東風,把火煽得更大一些,讓他沒辦法收場!”
“你的意思是……”
“我發現那個謝文旭,貌似是第一個朝他靠攏的幹部。”缪玉喜陰測測道:“你想啊,如果把本地惡勢力敲詐企業的事情立案偵查,要順藤摸瓜追揪出保護傘,管委會真能完全脫得了幹系麽?即便真的清白,那渎職的大帽子扣下來,也夠謝文旭喝一大壺的了!”
安志華眼睛一亮,這個主意不錯啊,隻要借機把謝文旭搞下去了,不止能斬斷陳明遠的一臂,而且也能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讓其餘的幹部不敢再向他靠攏,到那時候,即便自己這些人什麽都不做,陳明遠也保準要成孤家寡人了,最後,絕對免不了敗走麥城的凄慘結局!
況且,他作爲公安局長,在追查‘保護傘’的事務上,還是有相當大的發言權,到時候,自己一盆黑墨潑上去,管他謝文旭是不是幹淨的,都得晚節不保!
思及于此,安志華哈哈一笑,在缪玉喜的肩膀上一拍,道:“老缪,雖說你平時的馊主意多,但這個點子還真是不賴。”
于是,兩人齊齊看向黃世紳,等着他來拿主意。
自始自終,黃世紳都沒發表意見,甚至沒對陳明遠做半點評價,此時眯了眯眼,随着一抹閃爍的精光,嘴角就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