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笑道:“羅書記履新不久,想必公務繁忙,我怎麽好意思叨擾,而且就算提前跟您知會了,該走的程序還是一個不能缺!”
羅書記,當初白省長的秘書、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羅凱!
白省長辭任以後,羅凱被外放了下去,巧合的是,他也調任來了溫海市,不過職銜卻比自己高了大半階,溫海市委副書記!
來之前,陳明遠有想過聯系一下,不過兩人之前的交際實在少得可憐,貿然找上門,未免有些唐突了。
此刻見面,兩人則仿佛交往密切的至交一般,畢竟羅凱主動來找自己,肯定是不介意把彼此的關系公之于衆了。
握了握手,陳明遠打趣道:“看到羅書記的熱情依舊,我這忐忑的心思才算落了地,以後在您的下面做事,還得勞煩多多關照了。”
“什麽關不關照的,我是副書記,你也是副書記,省委下來的倆落魄鬼,誰也不比誰好多少。”
羅凱爽朗一笑:“閑話還是回頭再聊吧,耽誤了正事就不好了,葛部長,公私各歸一邊,明遠雖然是我的老友,但流程該怎麽走,還是得由你定奪。”
“上級把兩位老首長的得力幹将委派過來,可真是讓我這部長既驚喜又惶恐咯,要是安排得不妥當,回頭都不好意思去見省裏的同志了。”
葛部長顯得豁達诙諧,看樣子,和羅凱的私交挺不錯的,想來羅凱擔任秘書的時候,就已經和他有過交情了,“明遠同志,你的事情部裏已經讨論過了,明天上任,我親自陪你下去,你還有什麽要求?”
周峰微微動容,心忖這兩大秘書的面子可夠大的,平常即便是縣長來報道,一個副部長陪同就給打發了,此次能勞駕正牌部長親自護送,間接的就向瑞甯縣領導申明了組織對陳明遠的重視程度,至少保證在初期階段,不會有人敢動歪腦筋。
賣了這麽大的人情,換了任何人,都不會有别的要求了,陳明遠就道:“我服從組織的安排。”
“那好,你先在招待所住一晚,明天下午我們出發。”葛部長一錘定音,道:“周科長,你回頭把部裏的安排通知到瑞甯縣。”
周科長一疊聲答應下來。
“你先跟周科長去招待所休整一下,晚飯時候,我讓人去請你。”
臨走前,羅凱不忘叮囑了一句。
陳明遠知道他還有話要跟自己私聊,點點頭,就跟周科長出去了。
待門叩上之後,葛部長的笑容緩緩消褪,喃喃道:“瑞甯縣……這安排還真是讓人看不真切啊。”
羅凱莞爾一笑,事實上,一開始他也對這人事安排很是費解。
甯立忠對陳明遠有多器重,他很清楚,想當初前任秘書汪磊,好歹都安排去了經濟大市甬城當副市長,按理說,再不濟也能給陳明遠落實到一個經濟強縣去,卻偏偏選了個不上不下的邊陲小縣,還是個副職,給不明就裏的人看了,還以爲這是變相的發配呢。
不過經過這幾天的反複揣摩,他才算是幡然醒悟,驚歎之餘,甚至有些羨慕起陳明遠,竟能得到甯立忠如此用心深遠的關照!
不得不說,這個安排,簡直就是拱手奉上了一塊豐碩的大蛋糕!
雖說瑞甯縣的經濟位于中遊偏下,而且地理位置偏僻,但随着明年初省南高速公路的全線貫通,這個邊陲地域也将迎來史無前例的發展機遇,經濟指數的攀升幾乎是闆上釘釘的!
官員升遷靠的是什麽?無非是後台和政績,陳明遠的後台足夠硬紮了,至于政績,如果把他安排去一個經濟規模早已定型的強縣,無論他如何的努力,都不可能有多大的作爲,頂多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堆幾塊磚頭罷了。
相反的,讓他落戶瑞甯縣,隻要他不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依靠着交通和地域資源的便利,鐵定能收獲一份豐厚的政績,再有陸柏年等人的照拂,往後的前程完全是紅星高照、不可限量!
另一層因素,甯立忠想必也是明白自己在東江省開展的一系列改革,已經讓不少既得利益團體記恨上了,如果一下子把陳明遠安排去太高太顯著的位置,沒準這筆賬就得挂在他身上了,與其這樣,不如在遠離省城和市區的瑞甯縣錘煉個三年五載,行韬光養晦之策,等他身上的甯系标簽逐漸淡化,也差不多能掃清他前方的許多絆腳石了!
俗話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把這顆蔥郁的樹苗栽種到如此豐饒的沃土上,這份用意,何止是關懷備至可以形容的,連羅凱都忍不住心生妒忌,同樣是秘書,他任勞任怨的侍奉了白省長十年,在外放之際,白省長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打過,能來溫海市當副書記,還是他自己托了許多關系才争取來的!
可饒是如此,來到溫海後,遭遇的境況和他所想的大相徑庭,人家根本就不大将他這省長嫡系看在眼裏,分配的是意識形态工作,各部門頭頭也大多陽奉陰違,幾乎就是一個被架空的挂名副書記!
事已至此,羅凱明白接下來的前程得靠自己打拼了,先不說白省長有沒有退休,即便還在位,以他老人家剛正的秉性,也絕不會關照自己分毫的!
按捺下思緒,羅凱舒展笑容道:“葛部長,還是先繼續談正事吧,剛才在常委會上,我還是挺贊同你的意見……”嘴上和葛部長攀交拉攏着,同時,也在考慮着該如何利用好陳明遠這枚‘援軍’……
…………
溫海市經濟發達,路況也比較好,出了市區,車子就駛上了前往瑞甯縣的道路,一路上都是車水馬龍,各種轎車、貨車穿梭在黑色的柏油路之上,折射出這座沿海大都市朝氣蓬勃的勢頭。
望着玻璃窗,陳明遠恍惚出神着,腦海還不斷回映着昨晚和羅凱的談話内容,以及他交給自己的那份關于瑞甯縣副處級以上幹部的資料,這份資料羅列的内容非常詳細精确,并不單純是組織部的人事檔案那麽簡單。
在這份資料的基礎上,羅凱還給陳明遠着重介紹了瑞甯縣的幾大人事狀況,比如說縣長熊路濤原先是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深受市長梁啓茹的倚重;縣委書記劉郁離是從當地鄉鎮走出來的幹部,資曆非常紮實,從鎮長、書記,然後再一步步到了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常務副縣長黃世紳和劉郁離搭過好幾次班子,合作一直都很順暢……
别看這些隻是順口一提,陳明遠卻立刻對瑞甯縣的格局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幾乎哪位幹部是從哪裏走出來的,背後的靠山是誰,誰和誰可能會存在利益聯盟,也都有了個清晰的判斷。
不過,商人無利不起早,官宦嘛,自然也是無利不擡手了,陳明遠絕不相信羅凱真會顧念兩人同出一門的淵源,他肯給予這麽大的援助,自己肯定得有所表示才行了。
别看白省長秉性耿直,在陳明遠的眼裏,羅凱這人卻是非常的現實理性,這所謂的理性,并不是說他有多聰明,而是始終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然後執着地朝這個目标進發,他在省委經營了十多年,如今外放出來,沒有争雄稱霸的心思才有鬼了!
但當提及在溫海的情況時,羅凱則有些意興索然,言談之中,時不時就會提及在省政府時的光陰。
陳明遠又豈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呢,看來,對比在省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優越待遇,羅大秘書在溫海混得似乎不盡如人意啊,此次特意和自己套近乎,大概就是想希望自己能在關鍵時刻助他一臂之力吧!
可惜的是,他被溫海的固有體系排擠着,自己一個弱冠小縣官,剛到瑞甯縣的處境估計也輕松不到哪裏去,短期内是很難還這份人情的了。
浮想聯翩着,車隊駛出距離溫海市大約有七八十公裏的路程,大約黃昏時分,遠遠就看到公路上橫空架了一塊巨大的招牌,上面寫着:“欣欣向榮的瑞甯歡迎您!”從這裏開始,才算是進入了瑞甯縣的地界。
這時,旁邊的葛部長忽然問道:“小陳知不知道瑞甯縣的名稱由來?”
陳明遠搖了搖頭。
葛部長眼看還有一小段路,就打開了話匣子:“這要追溯到明朝景泰年間了,當時,朝廷派兵鎮壓這一帶的農民起義,大戰在即的時候,朝廷大軍統領望見遠處的山峰被白雲霞光籠罩,認爲是祥瑞之兆,果然随後大戰告捷,景泰帝龍顔大悅,就在此處置縣,以‘祥瑞普照、永葆安甯’之意賜名瑞甯……哈!快看!”
葛部長忽然擡手指了指遠方的天際。
陳明遠定神瞧了過去,遙遙的,可以看見一座飄渺高聳的山峰,此刻山間雲霧缥缈,在夕照的籠罩下,顔色呈現出柔緩的橘色調,霞光四射、蔚爲壯觀,一派的祥和與甯靜。
葛部長打了個巧妙的話鋒,笑孜孜道:“剛說這茬呢,就出現了祥瑞征兆,看來,要提前恭祝你旗開得勝咯!”
陳明遠會心一笑,但願自己的這趟仕途征程,真能應了祥瑞安甯的意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