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自從陳家明确扶持陸柏年以後,基本就注定了和文海琛難以修複的裂痕,尤其随着陳明遠和文錦華的摩擦愈發尖銳,以及甯立忠的緣故,兩人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對立面,即便偶爾在省委常委會議上碰見,或許是爲了避嫌、或許是由于芥蒂,連起碼的寒暄招呼都沒有,猶如陌生人一般。
一晃過去了三年,從最初在酒店裏的相識,如今,兩人的處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陳明遠從有線台的一個臨時工一躍成爲了炙手可熱的政治新貴,而文海琛,由于本土勢力的全面潰敗、季明堂的垮台,在省城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甚至,仕途也逐漸在走下坡路,有傳聞說,這次的換屆以後,文海琛将到省政協當副主席,也有說是調任内陸的一個窮省,總之衆說紛壇,隻能感慨世事難料。
不過,可能是由于剛卸下了擔子,此時此刻,陳明遠面對文海琛,已然提不起太多的感覺了,特别是看到文海琛蒼白的鬓角,心裏隐約有些不是滋味。
曆經了這麽多的風風雨雨,時至今日,頗有些風輕雲淡的感觸。
另一邊,關叢雲的心緒卻不怎麽太平,他相當清楚陳明遠和文家父子的恩怨史,如今好巧不巧在這裏碰了個照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招呼。
正猶豫不決之時,陳明遠突然走上前兩步,露出一絲微笑,不卑不亢道:“你好,文書記。”
文海琛沉默了一會,也輕輕點了點頭,不過态度依然冷淡,用略微沙啞的嗓音道:“聽說你剛辭去了秘書職務?”
陳明遠笑道:“做了三年的秘書,總感覺自己黨政理論水平還欠缺了許多,承蒙甯立忠厚愛,就特地讓我來黨校進修一下。”
這隻是一個禮儀性的說辭,文海琛自然是清楚他即将要外放出去了,心照不宣道:“那你就好好學習吧,希望你能就此鵬程萬裏。”
“也祝願你景況安泰。”
陳明遠遲疑了下,問道:“錦華,他還好吧?”
話音剛落,文海琛的眼裏陡然閃過一團陰霾,陰沉着臉道:“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說罷,轉身就上了車子,絕塵而去。
陳明遠駐足看了一會,搖頭歎息了一聲。
那次在燕京的風波當中,賈奎驟然遭受重大的打擊,情緒失控,竟将洩憤的矛頭轉向了文錦華。
據說,當時賈奎徑直駕着車将正欲離去的文錦華攔截住,慘烈的撞擊中,文錦華身負重傷、幾乎不省人事,又被賈奎拖出來暴打了一通,最後被附近的保安和群衆制止住,然後立刻送院治療,這才堪堪保住了小命,不過,脊椎骨遭受的重創,讓他的下半身,很可能隻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
當看到老對手陸柏年官拜省長的時候,文海琛就明白自己在東江省的官運已經走到了盡頭,回想當初自己在市裏将陸柏年壓制得死死的,可如今,卻是截然相反的境遇,每思及此,就不由陣陣的凄涼,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近乎蒼老了十幾歲。
事到如今,他已經慢慢接受了殘酷的現實,心灰意賴的等待着調令,可今天,偶然碰見陳明遠,竟再次勾起了他沉痛的心緒。
自己和兒子風光半生,落到這幅狼藉的田地,何嘗不是拜此人所賜呢!
車子回到市委家屬院,一号樓前,再不複昔日的門庭若市,甚至稱得上是冷清。
文海琛把秘書打發回去以後,獨自一人進了屋子,光線昏暗的客廳裏,當他看到兒子正坐在輪椅上,心髒就刀絞似的痛。
曾幾何時,兒子是他最後的驕傲,雖然行事任性妄爲了些,但身上還是不乏許多優點,隻要日後多加點撥和引導,未嘗不能開創大業,可惜,這些殷切期盼,随着那場車禍盡皆煙消雲散了。
而且,更讓他痛心的是,他們父子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下這啞巴虧,畢竟,本來理虧的就是文錦華,間接害了一個國家元老的命,賈家沒有主動追究就不錯了,如果自己再不依不饒的,不僅與事無補,而且處境還将更加的窘迫和險惡。
滿心的愧疚,文海琛輕輕喚了一聲,“錦華,今天的康複治療都做完了吧?”
文錦華木讷似的轉過頭,目光空洞無神,慘然一笑道:“做不做又有什麽差别呢,還不就是廢人一個。”
文海琛連忙走過去,規勸道:“兒子,你可千萬别自暴自棄啊,醫生都說了,隻要你長期堅持下去,還是有恢複的可能性……”
“但是這可能性,跟中上億的彩票一樣渺茫。”文錦華冷笑一聲,搖頭道:“爸,你放心吧,鬧也鬧過了,事到如今,我早看開了。”
文海琛強忍着心痛,拍了拍他的手背,無語凝噎。
父子倆相視無言,良久,文錦華忽然道:“爸,我聽說,陳明遠即将外放出去了?”
文海琛點點頭,察覺到兒子面容間閃過的隐晦,勸慰道:“你就别多想了,隻管靜心休養,以後大家各走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爸,您這話說得就有些違心了,您看着陸柏年當上省長不好受,卻要讓我打腫臉充沒事人,眼睜睜看着那小子前程似錦的。”文錦華的眼裏流露出兇戾之色,咬牙切齒道:“更何況,他還毀了我的一輩子,這口氣,您讓我怎麽咽得下去?”
“那你還想怎麽樣?”文海琛警惕道:“錦華,我可告訴你,這時候你可絕不能再做傻事了,我們家,已經不行了……”
文錦華看了父親半響,忽然笑道:“您想太多了,我一個廢人,還能對他構成什麽威脅呢,無非是說說氣話罷了。”
文海琛卻猶未放心,生怕兒子會因被仇恨沖昏了理智、鑄成大錯,于是又耐心開解了一會,直到電話響起,才暫時作罷。
見父親上了樓,文錦華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低聲罵咧道:“這麽點小挫折,就被吓得膽小如鼠的,難怪成不了大事!”
旋即,他把輪椅移到庭院中,撥通了一個電話,寒聲道:“都準備好了沒,那小子可能再過不久,就要離開省城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陰沉的男聲:“包在我身上了,絕不會讓他安穩走人的!”
“記住了,我至少要留下他的一雙腿,其他的,你自己看着辦!”文錦華的口吻不容商榷,忽然一笑,道:“不過,他的臉,你應該是要毀掉的了,這樣才能最直接洗刷你的心頭之恨吧。”
那頭沉默了會,道:“人手我都找齊了,你隻管把錢準時打到賬戶上,一個子都不能少!”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的生意雖然都沒了,但手頭的積蓄應付這一票,也綽綽有餘了。”文錦華意味深長的道:“好歹我們這次的目标是一緻的,我坑誰都不至于坑了你。”
随即,他就掐斷了電話,笑容愈發的詭谲和陰冷。
郊外一棟潮濕破敗的民房,淩亂的房間裏,一個青年正坐在桌前,拿起一份跟蹤的彙總材料掃了幾眼,就用打火機點燃燒成了灰燼,火光的映照下,那張遍布疤痕的臉龐顯得格外的猙獰陰森,如果陳明遠在場,肯定能認得出來,此人正是當初被尹慶甯用酒瓶子毀了容貌的許黑狗許默!
“陳明遠,你等着吧,我被你害得這麽慘,在你走之前,咱們也該來連本帶利算算總賬了!”
許默咬着牙在心底獰笑發誓……
…………
在青幹班的學習很輕松,也讓陳明遠有了難得的休息機會,每天除了在黨校進修,大部分時間就是陪着岑若涵在開發區督促新辦公大樓的建設。
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建設工程自然是交給了張倚天等人負責,按照工程估算,大約明年夏季,岑若涵就能順利将公司喬遷至此了。
另外,由于有王振生等人脈關系,陳明遠幾通電話,就把各種繁瑣的流程和手續解決掉了,又跟相關的部門負責人都打了招呼,至少能确保岑若涵在很長時間内不會碰上官面上的麻煩事。
随後,陳明遠又陸陸續續的把其他事務都安排妥當,最後又仔細回想了一遍,突然就有些想在臨走前,去探望一下尹家二老。
于是,這一天從黨校返回公寓之際,他就給尹慶甯打了個電話,讓他準備些禮品,然後開車來接自己。
歎了口氣,陳明遠擰開了房門,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股勾人食欲的香風,不時還能聽見從廚房傳來的乒乓聲響,起初還以爲是穆桃桃跑來給他做飯了,不過當看到鞋架上的那精巧的布鞋,不由的楞了一下。
他認得這雙布鞋,是沐佳音的!
正彷徨之際,驟然聽到了一陣清脆如莺的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