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喬遷至新廣電大廈的省廣電集團,全台上下,皆在全力以赴地制播新一期的節目,以便打造一個圓滿的開門紅。
目标,除了争取在國内廣電行業上揚眉吐一次氣,也是希望借由煥然一新的風氣,重新赢回省委領導們的青睐。
因此,台領導班子們幾乎都卯足了力氣,兢兢業業的投入到工作中,特别是集團董事長蔣麗萍,更期待着能大幹特幹一場,挽回在廣電集團中的不利局面,所以從節目策劃伊始,她就争先恐後的将大部分工作都包攬上身,生怕被其他同志搶了去似的。
從前,蔣麗萍這些官條子,碰到責任和工作是能推就推,此刻卻一個個破天荒的成爲了勞動模範,每天起早貪黑、廢寝忘食,那股賣力的勁頭,着實令全台職工歎爲觀止。
關叢雲對這惡婆娘的心計可謂是一清二楚,卻也沒有争權奪利的念頭,由得蔣麗萍上蹿下跳,自己渾然一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架勢,每天做好本分事務、在台裏和黨委書記譚林盛喝喝茶、聊聊天,小日子過得不甚快意。
顯然,得知了自己即将調離廣電集團,關叢雲的志向已然投向了仕途正道,對于廣電集團這畝小池塘的權勢沉浮,自然是不怎麽放在心上了。
于是在全台緊張籌備新節目的當晚,他象征性的在演播大廳指導了一下工作,就把指揮權交給了蔣麗萍,自顧回家抱老婆去了,不過正當他和媳婦情濃意稠之際,一則電話催命似的打了進來,關叢雲接起聽了幾句,臉色登時大變,連衣服都顧不上穿,連忙打開電視調到了東江有線頻道!
這原本是插播廣告的時間段,不過當輪到一則保健品廣告,突然切入了一個新畫面: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扭着豐臀,背對着鏡頭,身姿款款地走在酒店的走廊道上,然後敲開了一扇房間的門,一個中年男子的側臉在開門的刹那閃過,然後門就關上了!
這段畫面僅僅持續了兩分鍾,随着畫面黑了一下,然後就恢複了正常。
關叢雲開電視的時機遲了點,隻看到最後的那幾個片段,畫面有些昏暗模糊,畫面中的人也沒有正臉面對鏡頭,看得不太真切,不過憑借印象和直覺,他還是一眼就斷定那個婦人就是他幾年下來的死對頭蔣麗萍!
至于那個中年男子,聯系到此人的身份權位之時,關叢雲的腦袋裏霎時空白,轉念想到省委即将發生的劇烈動蕩,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嚅嗫着嘴唇道:“這下都完了……”
作爲東江廣電的第一大媒體,還是在夜晚黃金時分,竟鬧出了如此大的播出事故,注定後續不會太平了!
這則‘插播廣告’播出不久,當天夜晚,東江省就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許多群衆紛紛議論着這起‘開房門’事件的當事雙方是何方神聖,好在當時的網絡時訊還不怎麽發達,否則肯定早早的被公之于全國大衆的眼皮底下,被人肉搜索出來了。
不過,在省城體制或商界稍具眼界的權貴,還是能隐約揣摩出一些線索,特别是廣電集團,随着蔣麗萍鐵青着臉火速離開,立刻鬧起了驚濤駭然,一時之間,這則桃色绯聞,比起前不久申奧成功的新聞更爲轟烈。
不過最無辜的受害者,非譚林盛莫屬了,當初劉來德腐敗大案,搞得他幾乎晚節不保,隻得早早的退位讓賢,頭頂着一個黨委書記打算熬到年底正式退休,沒想到臨時又出了這麽一茬,大晚上的,還沒來得及消化這枚重磅炸彈,就接到了尚文彬的問責電話。
電話裏,尚文彬一改往日的斯文儒雅,幾乎是用吼的嗓門,把譚林盛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們廣電集團究竟是怎麽搞的?還想捅多少簍子!一個劉來德不夠,現在又來這麽一出,堂堂省廣電媒體,竟然被鑽了空子,淪爲流氓無賴中傷領導幹部的工具,這到底是我領導無方,還是你們台領導班子管理無能!”
在壽宴上的好心情被毀得一塌糊塗,尚文彬喘了兩口氣,沉聲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必須給我連夜召開台務會議,我等會就直接去你們台督辦,總之,對外你們要立刻封鎖消息、設法澄清謠言。對内要抓緊時間,查清事實真相,相關責任人要嚴格查處,按紀辦事,該撤的撤,該抓的抓,避免事态繼續惡化!”
譚林盛隻得硬着頭皮答應,本想先聯絡蔣麗萍問明情況,不過考慮到這女人此刻隻怕是徹底亂了陣腳,隻得和關叢雲聯系上,溝通部署嚴查,把當晚的工作人員全體找來‘喝茶談心’!
放下手機,尚文彬深深歎了口氣,望了眼車窗外黑蒙蒙的夜色,心知明天的東江,勢必會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季明堂,怕是即将要踩到懸崖邊上了。
毋庸置疑,這起史無前例的播出事故,将會給東江省的現在以及未來,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
鑒于事态的嚴重性質,不消一會,蘇城沐家苑内的達官權貴們,都先後收到了消息,東江省軍區的薛政委來不及賀壽酒,便急忙忙的坐車返回了,雖然軍隊向來不幹預地方的政務,但任誰都清楚明天早上鐵定要召開緊急會議,他作爲常委,肯定是要親臨列席的。
嶽中原知道鄰省出了大狀況,坐了一會,也向老太太告辭離去,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多留無益,不如早點回去靜觀東江省委的局勢。
不過臨走之前,他路過陳明遠身旁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他幾眼,見他依然氣定神閑,眼中就閃過了若有所思的光澤,旋即又微微搖頭,頓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還難以相信這故人的孩子能有如此高深莫測的城府和手段。
陳明遠則繼續吃着精美可口的菜肴,讓葉晴雪和周圍的賓客看得暗暗犯嘀咕,連尚文彬、薛政委都趕回去滅火了,他一個省委大秘書,竟然仿若沒事人一樣。
這也讓她徹底的斷定,對于眼下發生的突變,陳明遠很可能早已了如指掌!
不遠處的寇北燕,看似無心的和友人碰杯飲酒,餘光卻一直留意着陳明遠,眼中閃逝過幾縷深意。
這時,鈴聲驟然響起,陳明遠看了眼号碼,就走了出去,沿着回廊走到中午的那處水亭附近,接通了電話,何麗嬌柔的聲音響起,“事情到這裏就算了結了,你該滿意了吧?”
陳明遠沒回應,反問道:“接下來什麽打算?”
何麗咯咯笑道:“還能有什麽打算,今晚之後,就該從上到下來一場大清查了,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人,還不得早點跑遠點避風頭呐。當然,如果你肯收留我,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陳明遠莞爾道:“我這裏廟太小了,怕是容不下你這尊大觀音。”聽何麗笑得愈發歡快,便靜靜等着她笑聲漸弱,才道:“出去走一走也好,等風頭過去了,回來之後,沒準有新機會。”
何麗歎息道:“那起碼也得一兩年了,到時候我回來,怕是連容身之地都沒了。”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吃虧。”
“行!有你這句話,就不枉費我替你賣命。”
何麗笑吟吟道:“對了,那個常俊龍,我看他估計是要卷款跑路了,證監會卡得那麽死,那些投機商也知道再投錢進去就是打水漂,都急着找他算賬讨債呢。”
陳明遠笑了笑,沒吱聲。
何麗最後端正态度道:“好了,不多說了,航班就快起飛了,有機會再聯系。”
陳明遠說了聲‘保重’,就挂了電話,望着凄清幽深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何麗,大概也是被季明堂壞了财路,才會狗急跳牆反咬了他一口吧,卻是沒料到,她竟然捏了這張底牌許多年,始終秘而不宣,一直等到季明堂腹背受敵的關鍵時機,才把底牌打出來,把季明堂的最後一條出路都堵死了。
何麗在人前基本是百媚千嬌、曲意奉迎,但是陳明遠知道,這不過是女人的僞裝面具,何麗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真實性格,自私、冷酷、殘忍、陰險,至于那些手握權柄的男人,無非是她栖息倚靠的墊腳石罷了。
如果一旦意識到危險臨頭,爲了保護自已,她可以毫不憐憫地犧牲掉其他人,即便前一秒鍾,那個人才和她大被同眠、親密無間。
當然,陳明遠一早就知道和這蛇蠍女子合作是與虎謀皮,此次的短暫合作,無非是因爲彼此有共同的利益,過程中,始終留心注意,沒有留下任何把柄,以免日後遭到對方的要挾和反噬。
這次之後,兩個人大約也沒有再見的可能了。
擡頭望着滿天璀璨的星辰,陳明遠隻覺得有些疲倦了,歎了口氣,正想回去告辭離去,不過剛轉身,就見到一個人影正在樹下的黑暗處直勾勾的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