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奎,你怎麽現在才來啊,知不知道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
賈麗君迎面上來就是一通責備。
賈奎嚅嗫了下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待腦袋漸漸冷卻以後,望着搶救室的提示燈,道:“爺爺他怎麽了?”
沒人回答他,連他的弟弟賈沖也垂了下腦袋,神色凝重,遲疑了下,呢喃道:“爺爺被送來的時候已經休克了,醫生說是心肌梗塞,還下了病危通知……”
賈奎瞳孔緊縮,澀聲道:“怎麽會……心絞痛不是才剛好嘛。”
嶽中原歎了口氣,上來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輕聲道:“先安一下心,李主任他們都是國際知名的醫學權威,肯定能搶救回來的。”
賈麗君腥紅着眼眶點點頭,在丈夫的攙扶下往長椅走去。
目睹這一幕幕,賈奎的心漸漸墜落了下去,相比老爺子的安危,他剛才戴的綠帽子幾乎是不值一提!
老爺子不能有事,絕對不能,在如此關鍵的時期,如果老爺子駕鶴西去,賈家就完了,自己也完了!
賈家本來就勢單力薄,賈奎的父親至今還隻是建設部的副部長,還不是常務,原本依仗賈老爺子的餘威和人脈,明年換屆的時候,父親應該還能再提一提,但如果老爺子就這麽走了,這些人情就立刻不複存在,同時也意味着賈家會就此衰敗,而父親的仕途也将止步于副部長這一級了,甚至在暗流湧動的這片局勢中,還能不能保住目前的職位,都會成爲未知數。
一念至此,賈奎額上的汗液層層冒了出來,心中惶恐到了極點,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家族賦予的,他實在不敢想象老爺子不在了,自己會是什麽景況!
就在此刻,砰的一聲,急救室的門大開,走出一位年約半百的大夫,臉上帶着遺憾的表情,微微搖頭。
看到這一表情,所有人的呼吸幾欲停滞,目光癡呆着等着她開口。
李主任取下手套,歎息道:“賈部長,我們已經盡力了……”
賈家的人一時如遭雷擊,怔在了當場,賈麗君更是歪着頭就要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嶽中原給扶住了。
至于賈奎,則是滿面的不可置信!
賈部長回過神,跑到李主任的跟前:“李主任,請您再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要再試試……”
李主任搖頭喪氣道:“能做的我們都盡力了,但很抱歉……”
賈奎一把抓住李主任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再試一試!再試一次,說不定就有奇迹發生!”
李主任掙開賈奎的手,勸慰道:“還請您們冷靜,節哀順變!”
猶豫了下,他又道:“本來賈老按照之前我們的治療方案,病情不至于如此快的惡化,但後來似乎吸入了過量的檀香,還攝取了一些重金屬含量頗高的中藥材,導緻血液粘稠度增高、心律失常,這是一個誘導因素,以緻心肌不能代償,間接造成了血管堵塞……”
這句話仿佛一擊重錘狠狠翹到賈奎的心坎上,幾乎肝膽欲裂,呆若木雞的愣在了當場,陡然想起了自己讓文錦華從東江請來的那位何天師,以及他那服所謂的靈丹妙藥!
賈麗君剛從昏厥狀态回轉過來,再聞此噩耗,頓時又啼哭了起來,悲恸欲絕!
賈部長也醒悟到了問題所在,一股怒氣猛然迸發,再也壓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和盛怒,用幾乎吃人的目光瞪着兒子,狠狠甩出了一巴掌,打得賈奎趔趄了好幾步。
然後樓道裏傳來了澎湃洶湧的怒喝聲:“你這畜生!都是你擅作主張搞的鬼把戲,找的什麽破神棍,活活害死了你爺爺,我饒不了你!”
嶽中原生怕鬧出事來,一手扶着妻子,一手攔在中間,勸道:“都先冷靜點,現在不是追究問題的時候!”
這句話提醒了衆人,賈部長張了張嘴,然後急奔救室去了,自己的父親在人生最後的時刻,卻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賈奎自知闖了彌天大禍,捂着紅腫的臉頰,目光呆滞,像掉了魂魄似的,再不複半點生氣。
連續的打擊,讓他頃刻體會到了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痛徹心扉。
因爲他知道,家族的衰敗已經不可避免了,而自己作爲家族的罪人,接下來還得忍着綠帽子的嘲諷,根本不用指望再在國内呆下去了,或許從今天起,他的人生就會一步步走向崩塌!
想到這裏,賈奎情不自禁的慘然笑了,呆滞的眼眸恢複了幾分清明,從牙縫裏冷冷擠出了幾個字:“文錦華,你也别想活!”
…………
此刻,文錦華正在别墅裏慌裏慌張的收拾東西。
剛才他已經得到消息了,賈奎的爺爺重病入院,怕是兇多吉少了,這本來不關他的事情,但問題就出在之前曾經給賈老看過病的神棍就是他請來的,如果賈老真有個什麽好歹,自己肯定也難以幸免!
就在剛才,他已經知道何天師早已卷着包裹跑路了,自己再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
爲了防範不測,還是三十六計走爲上策吧!
不過一想到自己先被趕出錢塘,如今又如同喪家犬一樣再次被趕出燕京,文錦華頓感陣陣的悲涼,對陳明遠也更加的恨之入骨,可以說,自己有今天,全拜了此人所賜!
他滿腔的憤恨,卻忘了鑄成一切錯誤的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
他匆匆拿了些東西,就飛快跑下樓,坐上車,打算搭乘最近的航班先回錢塘避禍,然後再從長計議。
如是想着,他一路猛踩油門,眼看就要駛出門口了,忽然從拐角殺出一輛悍馬車,筆直強了過來!
轟!
一聲巨響,伴随着強烈的沖擊力,車子的安全氣囊全部打開,文錦華痛得呲牙咧嘴,從腰腹部傳來了鑽心的劇痛。
不過,他還來不及緩過勁來,看到賈奎從車上走下來,咧嘴笑着的同時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猙獰得猶如地獄煞神,他心裏頓時一咯噔,一股寒氣從腦後彌漫遍全身。
…………
相比于城内的沸沸揚揚,玉泉山依然靜谧而又悠遠。
夜色森森,瞿老就坐在客廳的竹椅裏,身上披着一件羊毯子,神色微寐,一手不時摩挲着那隻沉香木雕,旁邊的鳥籠,白喜鵲正睡得香甜。
忽然房門被敲響推開,傳來腳步聲,瞿老睜開眼睛,問道:“怎麽樣了?”
戚榮英走上前,替瞿老掖了掖毯子,低聲道:“賈家的老爺子已經去了……”
瞿老面無表情,隻是長長歎了口氣,似乎有些落寂。
“信了一輩子的馬列主義,到老了,卻反信這些牛鬼蛇神了,但天意造化,又豈是凡人可以忤逆的!”
瞿老緩緩摩挲着沉香木雕,目光有些渾濁,道:“現在好了,又下去了一個,南浔首長的橋牌友又多了一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輪到我。”
戚榮英忙勸道:“瞿老,您要保重啊。”
“這是當然的,隻要我老頭子還有一口氣,就得繼續爲這國家鞠躬盡瘁。”
瞿老笑了笑,擺手道:“我累了,扶我進屋吧,回頭安排我參加老賈的遺體告别!”
陳明遠離開燕京的那一天,恰好是賈家老爺子的遺體告别儀式。
以瞿老等大佬爲首的國家大員們基本都露面了,沒能親自來的,也派了代表來送花圈表示哀悼,可以說,這場追悼儀式很是風光。
不過在很多人看來,這大約已經是賈家最後的風光了。
同時,在幾乎所有賈家直系、旁系人員均到場的情況下,惟獨長孫賈奎缺席了,據說他精神失常了,當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把文錦華打得奄奄一息,在警方控制住以後,他卻還不停的狂笑。
至于他是真的得了精神病,還是被精神病了,就不是外人可以探究的了。
在這般光景下,邱家獨孫邱克新重傷入院、下體嚴重受損的事情,在不經意間就被人忽略了。
當陳明遠踩着舷梯準備進機槍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眼白雪蒼茫的千年古都,忍不住歎了口氣,毫無半點勝利的喜悅,這一趟北上帝都的旅程,卻是有些心神俱疲了。
“感慨還挺深的。”甯立忠在旁說道。
陳明遠搖搖頭,“沒什麽,就是覺得這座王城的牆太高院太深了。”
在四九城的巅峰,那些至高顯赫的榮耀下,又掩埋着多少累累白骨和失意者呢?
甯立忠開解道:“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些事,得等你真正站在高位的時候,才會覺得一切是風輕雲淡。”
“但願吧。”
陳明遠輕笑一聲,随即目光又在下面掃了一圈。
甯立忠看在眼裏,微笑道:“是沒看到她有些失望吧?”
“有點,不過她現在要操心的事務肯定不少,估計得在這裏再留一段日子。”
陳明遠笑道:“相信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還會再見的。”
機場外,望着客機穿梭雲端、劃過碧空遠遠逝去,沐佳音絕代芳華的容顔綻放出絲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