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後,路況不太好,車子擠在擁擠的車流之中,不時得減速、刹車,望着車窗外不見尾的車流,陳明遠不由感慨道:“來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但真正上了路,才能切身體會到天下第一大堵車的滋味,首都,首堵還差不多。”
甯琪琪被‘首堵’這新詞彙逗得撲哧一笑,道:“别說,這形容還蠻貼切的,平日裏就時不時得堵一堵,逢年過節的,不堵上個幾小時,都對不起首都的稱号。”
她指着窗外的車子,道:“喏,你瞧見了沒,大部分的車都是外地牌号的,跟古代時的進京趕考似的。”
陳明遠點點頭,确實如此,特别是中秋、年關這些傳統大節,從四面八方湧入燕京的外地車早已成了一大傳統。
其實不止燕京,即便是錢塘這樣的省會城市,每逢節假日,也經常有地方上的官員趕來觐見領導,打着過節的幌子加深一下情感交流,至于下面的地級市、乃至縣城,這樣的官場文化都是司空見慣的,唯一的差異,就是拜見的領導級别不同。
“就說我家吧,這兩年還好,接待的客人少了,前幾年我爸還在部委工作的時候,每到這些節日,我家的門檻都快被踩破了,害得我都得跑外面躲清靜,一回家,那些禮盒都快把客廳塞滿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難找到。”
甯琪琪捂着嘴笑道:“每一回,我媽都被攪得好些日子不得清閑,都得愁着把那些所謂的土特産給處理掉,有一次月餅實在太多了,她索性全拿去學校分發了。”
陳明遠微微哂笑,以甯立忠的秉性,自然是不屑于接受這些人情好意,可惜身在這個名利圈裏,過于的剛正,往往隻會适得其反,憑白引起他人的忌憚,覺得你這人不好親近,以後無論是工作還是仕途發展,與其他人的隔閡、疏遠都會帶來不小的隐患和麻煩。
所以在可以接受的範疇裏,接受一些小惠小禮,則成了華夏官場一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忽然,甯琪琪輕輕皺皺眉,嘟囔道:“不過,今年底來我家竄門的人倒是少了一些……”
陳明遠沒吱聲,對此也早有預知,在如今形勢尚不明朗之際,甯立忠能否順利入局還沒定數,大多數人自然不會輕易站隊。
大概,直到這年關過去以後,一切才有可能塵埃落定吧。
甯琪琪和朋友聚會的地方在後海附近的一條石闆胡同,叫和孝府,陳明遠聽聞過,據說曾經是滿清朝一個王爺的府邸,以滿洲炖菜爲主,檔次在燕京算不上高端,基本隻要錢包夠厚就能登堂入室,不過看看停在院子外頭的那一輛輛豪車,就知道莅臨此處的賓客大多非富即貴了。
陳明遠把人送到,就想另尋地方解決晚飯,甯琪琪卻拉着他要一起下車,“别介啊,既然都來了,就一塊吃了嘛,何必跑那冤枉路,這個點,那些飯店差不多都滿座了,你一個人根本尋不到位置。”
陳明遠推辭道:“都不認識,我就不掃興了,随便找個小館子将就下就行了。”
“你這不是讓我難做嘛,我都跟我爸保證了會招待好你了,而且我那些朋友人都不錯,多一雙筷子,沒什麽的大不了。”
甯琪琪怏怏不樂地嘟着嘴,幹脆使出了殺手锏,往車座一靠,道:“既然你不去,那我也不下車了,反正你去哪吃,我就跟去哪蹭飯,要不咱倆都回家。”
陳明遠啼笑皆非,這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犟性子,倒是和甯立忠一脈相承,想了想,就道:“那好,我就過去坐一會,不過記得别說我是你爸的秘書。”
這是爲了甯琪琪着想,出來和朋友吃個飯,還領着父親的秘書,不知道的人聽見了,還以爲自己是甯立忠派來監視甯琪琪的,自己被人非議倒沒什麽,主要甯琪琪的面子容易會挂不住。
要知道,這些皇城根下的高幹子弟,平素最講究的就是顔面!
甯琪琪自然也明白他的好意,歡歡喜喜地脆聲答應,然後拉着他一起走進了府邸。
銅釘大紅門前,待甯琪琪報上了名号,穿着馬褂子的領班便領着兩人往裏頭走去,穿過七八道門,才來到一棟幽靜的廂房裏,房内中黃羅綢幔,珠簾流蘇,裝潢得自然大方,擺放的都是複古的家具,一派皇家尊貴之氣撲面而來。
陳明遠把這些點滴的細節都看在眼裏,滿清王朝雖然早已終結了,但貴族文化卻是原封不動的傳承了下來,被華夏國的權貴階層視爲了身份榮耀的象征。
廂房内,山水屏風前,擺着用餐的圓桌,桌邊正坐着兩個年輕人,看到甯琪琪,就起身打了個招呼。
“這是我一個從東江省過來的朋友,叫陳明遠,晚上沒去處,我就帶着一塊來了。”
甯琪琪把人依次介紹了一下。
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瘦高個叫王秀全,父親是廣電總局的副局長,另一個五大三粗穿着黑西裝的叫候志清,在燕京武警部隊當差,父親則是公安部的副部長。
這兩位高幹子弟倒是沒什麽架子,都微笑着和陳明遠握手寒暄,雖然依然有些皇城公子哥的矜持,但态度還算是友善,給足了甯琪琪的面子。
高幹子弟并不意味着都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特别是兩人的父輩能混到共和國中上層的級數,家教涵養肯定比市井的官宦子弟強多了,至少不會閑得在一場普通的朋友聚會上無端的尋釁滋事,真要是傻得橫行無忌,隻會鬧得大家都不開心,還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況且他們都對甯琪琪的家世知根知底,眼看陳明遠能和一個封疆大吏的千金當朋友,想來又是有些背景和身份的主,結交一下也沒壞處。
旋即,甯琪琪又緻歉道:“大雪天,路上太堵了,你們多擔待啊。”
“沒事,反正還沒開席。”候志清爽朗一笑,言談舉止顯得比較大氣豪放。
甯琪琪好奇道:“話說回來,怎麽就你們兩個呀,其他人呢?”
“都去對面湊熱鬧了。”王秀全指了指對面的廂房,苦笑道:“今兒來了一位神人大師,聽說有大神通,不但會蔔卦相術,還能算命看相、定人運道,那幫家夥瞧着新鮮,就都跑過去聽人講道了。”
他多看了眼陳明遠,道:“對了,聽說那道士也是從東江省過來的,好像叫什麽何天師的。”
陳明遠就笑了,不消多猜,那位神人大師八成就是玉龍山玉仙觀的那位何天師了。
想當初,自己和岑若涵親自登山拜會不得相見,沒想到此趟來燕京,竟在這小院子裏碰上了,而且看情形,那神棍是越混越高端了,都被首都的權貴們奉爲座上賓了。
甯琪琪看他在笑,就問道:“你認識?”
陳明遠搖搖頭:“不認識,但聽說過,在省城挺有名氣的。”
雖然從未見過何天師的真人,但那次康茂輝和章繼勇的落馬,他已然察覺到其中有這神棍的作祟,再結合沐佳音透露過的話,想必何天師就是受到了沐佳音的指示,才牽線促使康茂輝和章繼勇狼狽爲奸,進而露出了一個不小的破綻,給自己覓得了将這兩人連根拔起的良機。
甯琪琪雙眼一亮,興緻勃勃道:“那真是巧了,上次去錢塘沒碰上,在這還能見着,走,看看去。”
王秀全和侯志清相視一眼,不以爲然道:“這有什麽看頭,依我看,無非就是個裝神弄鬼的神棍罷了,而且請那個神棍來的人就是文錦華,那小子心術不正,純粹是因爲他正和賈奎家走得近,又聽說賈家的老爺子信奉道教,就從錢塘把那神棍請上來做人情呢。”
陳明遠略微詫異,沒想到竟然是文錦華把人請來燕京的,而且聽王秀全這話的意思,何天師大約就是文錦華打入首都權貴圈的敲門磚,想借機巴結上賈家。
之前曾經聽陸偉廷說過,文錦華如今在燕京的纨绔圈混得風生水起,雖然在錢塘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挫敗,但依靠着賈奎等公子哥的援手,還是從其他領域收獲了不少的利益。
“文錦華你應該也聽說過,就錢塘市委書記文海琛的兒子,跟你爸正搭班子,聽說兩人的關系也不大好,你過去見了反倒自讨沒趣。”
侯志清似乎對文錦華不太感冒,撇嘴道:“那小子也真有意思,去年來了燕京以後,成天削尖了腦袋想往咱們這圈子裏湊,也就賈奎人頭豬腦,被忽悠吹捧了幾下,就把那厮當成了哥們,現在竟然還敢把這人請來的神棍往他爺爺那裏送,純粹是鬼迷心竅了。”
甯琪琪也聽說過文海琛和自己父親關系不和,此刻聽說是文錦華請了個神棍來忽悠人,興趣反而更濃了,蠻腰一扭,興沖沖道:“那更得去見一見了,如果真是神棍的話,咱們當場就給他拆穿了,看他以後怎麽在燕京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