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以爲尋得了伯樂的穆桃桃還一個勁的歡喜,躊躇滿志地想通過這份光榮職業走上發财緻富的康莊大道,不過幹了一段日子以後,就偷偷的向陳明遠表達了辭任的念頭,直言深感壓力太大,倒不是沐佳音對她刻薄刁難,而是每每和這名門貴媛相處,沐佳音那種漫不經心卻又深不可測的言行,讓穆桃桃真切體會到了兩人巨大的差距,按她的話來說,當見到了沐佳音,才深深發覺自己這二十年的女人白當了,再這麽下去準得自卑死掉!
不過一想到如果辭任的話,又得重操舊業給那些工人做飯洗衣服,穆桃桃隻能悻悻的打消了念頭。
這不是她的一面之詞,連張倚天、尹慶甯等人也有着大緻相同的感悟,起初聽說沐佳音是沐恬郁的姑姑,張倚天還挺想拉近關系,不過在桃源會所和沐佳音談了一席話,這之後就立馬退避三舍,饒是張倚天一向自诩爲巾帼女傑,但面對沐佳音的内斂老辣,卻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敗感。
對他們的評價,陳明遠不置可否,反正他已經習慣了和沐佳音的相處,除了周末偶爾陪她出去遊逛,大部分時間,就是下班回到公寓,在穆桃桃的張羅下,和她一起對坐着吃飯,飯後,兩人大多會喝茶下棋、談天說地,或者捧着書靜靜閱覽,最後再各自回屋歇息,
日子宛若潺潺流淌的溪澗,清澈平靜,偶爾泛起幾圈不大不小的漣漪。
如麝如蘭的芬芳在空氣中四溢,五彩斑斓的桂花盛極而綻放,浮光掠影的片刻間,夜風悠揚,樹梢枝葉柔緩搖曳着,此起彼伏,層層疊疊的天地奇景,宛若置身錦簇花海,令人無限的心曠神怡。
陽台上,随着一瓣銀桂徐徐墜落到棋盤上,陳明遠手執着黑棋,盯了棋局良久,最終長歎一息,苦笑道:“棋差一招了。”
确實是棋差一招,這場堪稱蕩氣回腸的對弈,經過慘烈的厮殺,直到最後,雙方的棋子都已經所剩無幾了,連根本不懂規則的穆桃桃都體會到了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屏息靜氣地守在一邊,左看看右瞅瞅,小腦袋不斷回放着剛才的驚心動魄。
但不管過程是如何的跌宕起伏,結局無一例外,陳明遠全都是棋差一招了!
沐佳音懶洋洋的倚靠在躺椅上,悠閑地把玩着手指間的那枚棋子,臉上沒有洋洋自得,卻也沒有故作姿态的謙虛,就如同她那種四平八穩、犀利穩健的棋風一般,臉上展顔而笑:“我學棋都十多年了,手把手教我的師傅還是個業餘七段的高手,輸給我幾盤也不太冤枉,況且你的水準已經很不錯了,目光深遠,布局絲絲入扣,不争一隅一地的得失,全局的駕馭能力可能還比我高明一籌。”
“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麽好矯情的。”
陳明遠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對連敗三局有丁點的氣餒和苦澀,經曆了這些日子的對弈,他早已習慣了沐佳音精緻高超的棋藝,至少在心理上對這聰穎絕頂的奇女子已經沒有任何業障,“其實這幾局,你本來有好幾次機會可以提前拿下,但都故意留手了,如果真要動起真格來,我未必能招架得了幾回合。”
沐佳音的唇角噙着明澈的笑顔,悠悠道:“不是我故意要放水,隻是那麽玩的話就太慘烈了,對我而言,下棋終歸隻是消遣放松的遊戲,很多人下棋都喜歡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把戲,愣是鬧得同歸于盡、不死不休的局面,嘴上還總喜歡掰那些人生如棋局的大道理,想想都忒沒勁!”
陳明遠莞爾道:“看你平常知書達理的,沒想到跟我差不多,都是一介俗人。”
沐佳音啜了口茶水,嬌俏而笑:“俗人有什麽不好的,活得輕松自在又踏實,要知道,填飽人肚子的終究是五谷雜糧,而不是那些虛無缥缈的哲學道理,往大了說,什麽時候鬧國家糾紛,誰都不會傻得以爲哲學道理會比原子彈、GDP來得實在。”
陳明遠贊同地點頭,從這點看來,他和沐佳音都是不折不扣的實用主義者。
旋即,兩人默契地相視而笑。
惟獨穆桃桃聽得懵懵懂懂,也懶得多想,正打算收拾殘局重新擺子,沐佳音揮了揮手,道:“不下了,每天三盤,不多不少。”又轉頭吩咐道:“桃子,這邊不用你伺候了,先去休息吧。”
穆桃桃呐呐地答應了一聲,大眼睛滴溜溜地掃了眼兩人,就屁颠颠溜回了裏屋。
望着這妮子如蒙大赦般撤離的身姿,陳明遠半開玩笑道:“這丫頭平常呱噪得很,跟了你一段時間,倒是規矩了許多。”
沐佳音不以爲然地笑道:“她無非是在咱們面前裝裝樣子罷了,之前可沒少在我面前耍小聰明呢,看我不買賬,才收斂了一些。”
“不過有點長大的趨勢總是好的,相信由你帶着她一段日子,她肯定能小有所成的。”
“你想多了,我可沒指望把她栽培成晴雪那樣的女強人,一來她沒那份潛質,二來我也沒那份逸緻。”
沐佳音靠在躺椅上,臉色的表情很坦然放松:“我之前說過了,之所以留下她,純粹是缺一個跟班。”
陳明遠挑了下眉頭,失笑道:“如果真是缺跟班,沒必要找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吧?”
“我覺得挺靠譜的啊。”沐佳音眨巴了下秋水眸子,帶着些許的狡黠:“首先她是你的熟人,用的放心;其次性子單純,用的安心;最後一點嘛,川妹子做烹饪、做家務的本事素來聞名,用的舒心!”
陳明遠啼笑皆非,但誠如沐佳音所言的,穆桃桃現階段的特點,确實很适合做一個幫傭,也隻夠做一個幫傭。
思及于此,他不由感慨一歎,苦笑道:“你出身名門豪族、又生得聰慧美貌,幾乎占盡了天下的好處,相比較之下,穆桃桃光是身世就差了你一大截,論才智,更是沒法比,這些因素,差不多就足以決定上層階級對下層階級的絕對統治了,想翻身做主,除非這個王朝時代有崩潰的那一天了。”
“怎麽?又生起悲天憫人的高尚情懷啦?”
沐佳音輕哼一聲,道:“别忘了,你自己也是這國家既得利益階層的一份子,你們家的昌盛繁榮,也是建立在對下層階級的剝削上,說這些話,會不會太矯情了?”
“你想多了,我沒有抨擊的意思。”陳明遠啜了口清茶,淡淡道:“不過,如果有時上層階級對下層階級的剝削太厲害了,難免會留下隐患,否則,從古至今也不會有數不勝數的革命起義了,到最後,大家都得吃虧遭難。”
“看不出來,你職位不高的,想得倒是挺長遠的。”沐佳音随手擺弄着棋盤,道:“不過所謂的革命起義,在我看來,無非是利益的再一次分配罷了,如果可以選擇,最好下層階級的革命起義永遠不要出現。”
陳明遠來了些興緻,笑問道:“這話怎麽說?”
沐佳音把‘帥’挪到了棋盤的正中央,然後依次按照棋子的等級排列成金字塔結構,侃侃而談:“你難道還看不透麽,在這個世界上,恒古至今,革命無非分爲兩種,一種是既得利益階層的精英模式革命,另一種是利益受損階層的暴力模式革命。當利益的金字塔格局可能分崩離析的時候,前者的革命會付出部分利益爲代價分給底層,以達到統治持續化穩固化的目的,當然,并不會造成金字塔格局的明顯變化,甚至由于部分利益集團的阻擾,使得問題無法得到一勞永逸的根治,一切都隻是暫時性的,治标不治本,不過優勢也很明顯,就是讓國家民族不至于遭受傷筋動骨的動蕩。”
“而當精英模式革命再無力爲繼,以至于金字塔格局的承受力達到了負荷極端,根基不穩導緻搖搖欲墜的時候,那麽中産階層以及利益受損階層的暴力模式革命将很有可能出現,俗話說重病下重藥,雖然暴力模式革命的破壞性極大,卻可以起到破而後立的效果,重新建立起一個全新穩固的新金字塔,隻不過這過程帶有很大的盲目性和局限性,付出的代價會讓國家民族的發展立刻中止休克甚至是倒退,短則幾十年,長的,幾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
“不過殊途同歸,這兩種革命,到最後都會衍變出一批批的既得利益階層,而這些利益階層的目的都是同樣的,維護統治的穩定,讓金字塔持續穩固下去,人的欲望太龐大,能不能持續穩固下去,就看既得利益階層能不能控制住膨脹的欲望了,并且在家天下的理念下,讓國家民族的整體實力林立于世界強國之上,如果輸了,那就是整個國家民族受創,他們的統治照樣得玩完!”
啪!
一聲輕響,沐佳音扣着‘兵’子,吃掉了金字塔最上層的‘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