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廣電集團是頭一個披露這則新聞的媒體,在熱點新聞欄目中,用了十分鍾左右的篇幅,做了一則專題報道,詳細解讀了林大祥在中央軍委少将和某中央領導孫子虛假身份的光環下,利用辦理考學提幹、晉職調動、轉業安置等五花八門的名義,在全國各地招搖撞騙,累計犯案二十多起,受騙人數多達三十多人,目前查獲的詐騙金額已經達數百萬之巨!
随後,再經過日報集團旗下的幾個報刊單位的推波助瀾,假冒軍官事件成爲了東江省乃至全國都爲之側目的焦點話題,甚至還引起了中央部委、軍委的一些大佬等注意,讓省市兩級黨委政府頓感事态的嚴重,新聞報道的第二天,省委爲此特地召開了一場常委會,最後的決議,除了要求宣傳口嚴格把控輿論形勢,還指示公安廳廳長賈大路即刻成立專案組,限期偵破案件!
不過,正當賈大路準備把案犯林大祥從區公安局接走,幾名總政部保衛部刑偵局的辦案員突降錢塘,二話不說,直接就把林大祥截去了燕京,讓賈大路目瞪口呆,同時也意識到了事件的發展已經脫離了省委的掌控,便馬不停蹄地把消息反饋給了甯立忠等人。
意外的是,獲悉情況之後,甯立忠、白省長等人都沒多大的詫異,隻要求專案組繼續跟進案件,重點核實幾名受害者的供詞。
對此,賈大路就有些犯愁了。
從目前了解到的情況,除了甬城富豪柳志達,季明堂的堂弟季明澤的名字也列在了受害名單中,這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豪紳貴人,平素最講究的就是顔面,這麽丢臉的事,季明澤等人甯可吃一個啞巴虧,誰也不願意往外說,甚至都不奢望能讨回那些損失,天大地大,都沒自己的體面大。
有鑒于此,專案組找他們做詢問,除了柳志達,季明澤等人都很不配合,可惜,不管季明澤如何的掩飾,這麽一折騰,他的洋相很快就傳遍了省城。
要怪的話,隻能怪他才剛因爲兒子上學的事情上蹿下跳的檢舉範雲習,如今又因爲同樣的原因,被騙子耍得團團轉,千辛萬苦的一通打點,最後隻給兒子弄到一個委培生的身份,想不出名都難了!
于是,當他好不容易才把賈大路打發掉,立馬又接到了堂兄季明堂的電話,把他狠狠訓斥了一頓。
季明澤有苦難言,隻能一聲不吭的任人唾罵,不過下一刻,季明堂的話則将他徹底打入了冰窟!
“說你是人頭豬腦一點都過分,兒子蠢得考不上好學校,你也跟着犯糊塗,咱們家的臉面都要讓你敗盡了!”
季明堂劈頭蓋臉的罵咧道,這蠢豬兄弟丢不丢人他懶得在意,問題是因爲這件事,連累他在甯立忠的面前也挂不住臉了,“我跟你說,事情是你捅出來的,後面的爛攤子你自己去收拾,要是再理不清,就趕緊帶着你兒子滾出錢塘,别繼續給我丢人現眼!”
“還有範雲習的那檔事,立刻給我松手,還嫌鬧得不夠亂,本來我還可以給你說說話,現在光憑你鬧的這出洋相,誰還會相信你說的鬼話,别忘了,人家好歹是個知名經濟專家,連白省長都得給面子,等會人家反告你一個誣陷罪,就夠再讓你喝一壺的了!”
聽到這裏,季明澤幾乎萬念俱灰,這回還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先不說兒子上學的事情徹底黃了,自此之後,自己怕是再難受到堂兄的待見了,在省城,也别想再擡起頭來了!
扔下電話,季明堂倚靠在沙發上,滿臉的怒色仍未褪去。
他身居高位數載,早已練就得喜怒不形于色了,不過隻有他的秘書清楚,這一年多來,這位本土官僚派的大佬,陰霾臉色出現的頻率已經越來越頻繁了。
更确切的說,随着甯立忠在東江省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季明堂已經節節敗退到再難以挽回的窘境,常年積累的聲威,早已是蕩然無存!
這時,秘書敲門而入,目睹季明堂的怒容,小心翼翼道:“老闆,文書記來了。”
“請他進來。”
季明堂平複下内心的波濤,見文海琛進來了,就邀他移步到了會客區。
待秘書沏完茶退出去以後,文海琛歎了口氣,道:“查出來了,是尚文彬在幕後主使,才把事情鬧得這麽大。”
季明堂眼中的陰霾又深了一層:“這家夥也不安分了。”
文海琛卻搖搖頭,道:“不過據我所知,他倒不是因爲要幫範雲習才出手的,關鍵的,還是那個騙子,似乎……有人在指示他把這件事鬧大,方便對付一些人。”
季明堂的眉毛挑了下,試探性道:“你是指邱家?”
“沒錯!”文海琛點點頭,沉聲道:“我查過了,那騙子假冒的人,就是邱家的子弟,而且錦華在燕京打聽了下,邱家的人,确實私底下有從事這類勾當。”
季明堂的雙眼閃爍不定,冷笑道:“早聽說過沐家和邱家不合了,看來,他們是想借這件事撈一些好處來了。”
對尚文彬的背景,季明堂早就清楚了,正是華夏的一大豪門沐家,也正是基于這原因,盡管彼此的關系不和睦,季明堂也沒有輕易的起沖突。
“應該是了,我早前就聽說兩家暗地裏正鬥得兇,出了這檔子事,他們肯定會利用的。”文海琛遲疑了下,道:“特别是最近一段時間,首都的形勢都不太對勁啊。”
“明年就該換屆了,該活動的,都該開始動了,現在是八仙過河、各顯神通的時候喽。”季明堂漫不經心地把玩着瓷杯:“不過,上面鬧得再兇,跟咱們的關系也不是太大。”
衆所周知,東江的許多本土官僚,和上層的關系并不太密切,譬如季明堂,雖然在京中也有些關系門路,不過嚴格來說,并沒有隸屬于那些傳統的大派系,不是沒機緣,而是不願意。
能獲得高層的提拔和支持,固然是美事一樁,不過同樣的,一個随時都可能出現的風險,也足以讓人摔下高樓、萬劫不複。
有鑒于此,這些年來,他一直安心地當他的土地主,不願意涉足到高層次的政治深水中。
文海琛猶豫了下,道:“不過,這一次,我們不妨可以考慮做一些事情。”
季明堂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定定的看着他。
文海琛擰緊眉頭,憤慨道:“我不說,你也清楚,這幾年來,甯立忠成天嚷着搞經濟改革,如果他能把經濟搞好了,誰也沒意見,但問題是,他革掉了多少企業的生計啊,先不說國企和甬城的那些事,季書記,你知道甯立忠最近又在搗鼓什麽嗎?最近他又對皮革行業開刀了,前幾天搞了大型的聯合檢查,不但咱們錢塘的那些皮革店鋪被勒令停業整頓,而且還讓工商局把那些所謂的劣質皮鞋都收集到廣場上,當衆一把火銷毀了!”
季明堂一怔,皮革業是東江省的一大支柱産業,當衆銷毀,無疑将會整個産業造成難以估量的沖擊!
文海琛義憤填膺道:“後來我查了下,原來是夏天的時候,甯立忠的妻女來錢塘遊玩,不巧買了一雙劣質皮鞋,甯立忠穿了沒幾天就脫膠壞了,一個不高興,就拿整個皮革業出氣,這像什麽話啊,那些獨裁者都沒這麽狠的!以他的标準,那國内有多少企業不違法啊?照他這樣搞下去,我們東江再厚的底子也得被他敗光了!”
“現在那些皮革企業都鬧起來了,打算聯合起來準備告咱們省政府呢,季書記,在省委,您的資曆僅在白省長之下,白省長已經沒脾氣了,你要是再坐視不管了,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事業就徹底完了!”
見季明堂還是不動聲色,文海琛大聲道:“季書記,你還等什麽,非等甯立忠将刀架咱們脖子上,用莫須有的罪名開刀嗎?就算他在東江省呆不久了,但等他接下來高升了,你以爲他會善罷甘休?”
季明堂沉默着,輕輕歎口氣,“是啊,不能再被他這樣搞下去了。”
文海琛臉色就是一松,就從随身帶的文件夾裏拿出一疊文件,說:“這是我彙總的材料,是甯立忠來東江後出現的種種問題,拉幫結黨,不會團結同志,提拔有作風問題的幹部,助長不良風氣,作風霸道,打壓有不同意見的幹部,經濟上,以改革轉型的名義,損害了很多企業的正當利益,對有問題的企業,不知道治病救人,隻想一棍子打死,又不懂得正确的處理方式,引起一系列惡果,造成了很壞的影響,群衆反響很大。最近又開始野蠻處置皮革行業,令東江的企業和民心恐慌,使得皮革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頓了頓又道:“季書記,這些問題您看看,我覺得您應該和人大那邊溝通一下,聯名向中央反映,我相信有良知的幹部還是多數的。”
季明堂微微皺着眉頭,拿過材料翻看。
文海琛又神秘一笑,說:“放心吧,季書記,中央有部分領導也對甯立忠的作派有些不滿,咱們這是借勢而爲。”
季明堂遲疑了會,終于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