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了雞籠山幹部别墅區的門外,楊休甯便親自下車,向崗亭的衛兵說明來意,正當衛兵準備通報核實的時候,院子裏忽然駛出了一輛奧迪車,正巧老餘把車橫在了門外,奧迪車的司機便探出頭催促讓路。
眼看衛兵們齊齊敬禮,楊休甯又掃了眼車牌号,心知車内的官員級别不低,爲了不惹麻煩,便吩咐老餘倒車讓路。
奇怪的是,車子走到門口,反而停在了那裏,從車上下來一位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朝着楊休甯快步走去,問道:“請問,您是中海的楊休甯同志嗎?”
楊休甯一點頭,道:“是我。”
那人就擡手指向黑色的奧迪,道:“首長要見你,請!”
楊休甯心下困惑,正在此時,車後座的窗子慢慢放下,嶽中原的臉露了出來,泛着驚訝和喜悅的笑容,道:“我說看着有些眼熟,果然是你……”
“你……嶽大哥……”
楊休甯恍惚了片刻,也露出了驚奇之色。
嶽中原微微一笑,又環顧了下四周,指着前面不遠處的雞鳴寺,道:“這裏不方便叙話,去前面吧。”
楊休甯猶豫着答應了下來。
…………
雞鳴寺坐落于雞籠山上,寺内風景绮麗、佛殿恢弘、濃蔭碧翠。
兩人走在這座清幽的古刹之中,直到離停車的地方遠了,才似有默契地轉頭相視了一眼。
“好久不見了。”
兩人異口同聲道,沉默了片刻,紛紛笑了出來。
嶽中原的笑容溫煦且恬淡,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沒什麽變化,我才能一眼就認出了你來。”
楊休甯苦笑道:“老了,我們都已經老了……”
嶽中原感慨一歎:“是呀,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們都這麽大的歲數了,但想起當初在蜀川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一切都還曆曆在目的。”
楊休甯含笑不語,泛着幾分苦澀和懷念。
嶽中原歉然道:“抱歉,我不該說這事,這二十多年來,辛苦你了……”
楊休甯搖頭道:“沒事,都過去那麽久了,早習慣了,而且我過得也挺好的,兒子對我很孝順,一家子也待我挺好的。”
嶽中原有些不是滋味,便岔開話題道:“你是來看望你的孩子吧?我前幾天見到他了,那孩子,和國棟長得真像。”
“那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一點不都麻煩,他做得很對,你該引以爲榮。”
嶽中原寬慰道:“放心,後面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不會讓他受影響。”
“有勞你了。”
楊休甯捋着鬓角的絲發,歎息道:“那孩子,雖然看着是懂事能幹了許多,不過偶爾還是會有點脾氣,喜歡自作主張,其他人的勸一般都不聽。”
“那這個脾氣,應該是随了他爸吧。”
嶽中原啞然而笑,道:“記得當初在村子裏,因爲國棟的硬脾氣,我沒少和他擡杠,有一次在讨論如何給村民增加農産收益的問題上,吵得面紅耳赤,就差點打起來了。”
“可不是麽,不過鬧了幾天,你們還是和好了,然後把各自的主意整合互補,最後還真是幫助村民賺了不少錢。”
楊休甯莞爾道:“樂得大家夥都直誇你倆有本事,以後遲早會當上大官,爲更多的百姓謀福利,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話還真是應驗了……準确的說,是應驗了一半。”
嶽中原低聲道:“如果國棟還在的話,他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的,他有那份才幹和志氣。”
“現在說這些都不實際了,國棟臨走前的遺願,就是希望我能把孩子養育成才,繼承他未完的事業,還好,孩子現在幹得挺不錯的,但願不要辜負了大家的期盼吧。”
“嗯,我都聽說了,東江省的甯立忠很器重他,看樣子,接下來肯定能平步青雲的。”
嶽中原勸道:“所以你也不必太牽挂了,孩子已經大了,他會走好自己的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隻需要多給一些耐心和時間。”
“你說得對。”
楊休甯笑了笑,道:“嗳,不要都隻顧着說我了,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了?”
“這事說來話長,大革命結束以後,我爸他們先後得到了平反,我就回到了燕京的家裏,不久之後,就按照家裏的意思,結了門親事,現在有一個兒子,在國外留學……”
嶽中原一邊漫步走着,一邊向她述說着自己這些年來的近況,風吹樹梢鳥鳴,天地間處處流淌着靜谧祥和的氣息,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那個蜀地鄉村的歲月,似乎也曾經在這樣的氛圍中,向她述說着自己在燕京等大城市的見聞轶事。
那時候,自己繪聲繪色說着,她都是安靜仔細聽着,臉上不自覺就會露出向往的神采,每每這時候,總會有一個男青年跳出來打岔破壞,然後三個人便嬉鬧在了一塊。
看着面前的雍容婦人,嶽中原沉澱了數十年的情緒霎時在心中百轉千回,同時那個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再次浮現:那時候,如果自己選擇拒絕家族的安排,沒有那麽早的離開村子,結局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
“媽,您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怎麽看着魂不守舍的?”
駛往金陵飯店的路上,陳明遠敏感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從見面至今,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臉色時而流露出感懷的情緒。
楊休甯搖頭笑道:“沒事,就剛才看到一個故人,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陳明遠不假思索道:“是嶽中原?”
“你也知道他和你爸的事情了呐?”楊休甯展顔一笑:“你覺得他人怎麽樣?”
“還不錯,對我挺關心的。”
陳明遠猶豫了下,問道:“媽,他和我爸的關系,真的有那麽好?”
“差不多吧,你難道沒聽說過,最困難的日子裏,締結下的情誼往往是最質樸的嘛。”
楊休甯感慨道:“當年你爸和他本來都是大城市大家族裏的驕子,被逼着下鄉插隊,一開始難免會很不适應,吃了許多的苦頭,他們兩個人是一路扶持過來,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就一起湊在燈下念書,說得上是患難交情了。”
她拉住兒子的手拍了拍,道:“你不用想太多,他是個好人,你的事情,他能幫的就一定會幫的。”
陳明遠直截了當道:“不需要,有這個家給我做依靠,已經很足夠了,剩下的路,我會自己走好的。”
“那是最好不過了。”
楊休甯欣慰地笑了。
車子抵達金陵飯店,陳明遠和楊休甯雙雙上了樓,陳國梁一早就在這裏預訂了包廂,推開門,卻見尹慶甯和穆桃桃已經在此恭候了。
“哥,你來了……”
尹慶甯立刻迎了上去。
陳明遠問道:“案子的後續,都處理妥當了?”
尹慶甯笑道:“沒事了,那個李書記對我和桃子都比較照顧,說可以先走了,隻要保持通話,随時協助案件的審理。”
陳明遠就放了心,三叔把自己抽離出漩渦,不過尹慶甯和穆桃桃就沒那麽輕松了,畢竟他倆都是主要的證人,所以案件調查的時期,他倆都要滞留在金陵,眼看今晚就是中秋節了,爲了安撫這兩人的情緒,陳明遠索性把他倆也叫來一起吃飯。
随即,陳明遠就把尹慶甯介紹給了母親,眼看穆桃桃一直面朝窗戶、背對自己,就喊了一聲。
穆桃桃顫了下,忸捏地轉過了身子,那張低垂的俏臉泛着羞紅,嘴角則滿是油膩,一手還抓着一隻被啃了大半截的大号雞腿,無地自容道:“您好,阿姨……”
尹慶甯苦笑道:“哥,你别怪她貪吃,她說自己被關押的那些日子裏,一天隻能啃兩個白包子,肚子裏早沒油水了,剛才我看她實在餓慌了,就跟飯店先要了些吃的給她墊肚子……”
望着那張油膩的大花臉,陳明遠啼笑皆非,估計是酒店想讓她盡快達到瘦馬的标準,才把這丫頭餓得饑不擇食了。
穆桃桃委委屈屈地嘟囔道:“不就一根雞腿嘛,頂多回頭給你錢就是了。”
楊休甯也被逗樂了,走過去拿紙巾幫她擦拭了下嘴角,道:“沒事,想吃盡管吃,管你個飽。”
“謝謝阿姨,還是阿姨人好心地好。”
穆桃桃不失時機地拍起了小馬屁,一臉甜膩膩的笑容。
楊休甯的眉頭一揚,問道:“聽你的口音,不是東南沿海這一片的人吧?”
“我從蜀川省來的。”
“你也是蜀川人?哪個地方?”
楊休甯來了些興緻,聽到她的回答,笑意更親切了,“真巧,我也是那個地方的,來,坐,快跟阿姨說說家鄉現在的情況。”
望着這對一老一少的同鄉,那股相見恨晚的親熱勁,陳明遠一時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