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落,兩人站在西湖斷橋的中央,四周延綿的冰封。揚起頭來,尹夏源輕聲細語說着話。
陳明遠點點頭:“他們找了你那麽久,又關乎你的身世,是該去見一面的好。”同時打算回頭找葉晴雪打探下鄭明睿家族的情況,以便做到萬無一失。
“我就是抱着這念頭的。”
尹夏源輕輕一笑:“不過我那素未蒙面的爺爺,他希望我回去之後,能順便接掌一部分的家業,他說那些家業本來就是屬于我的生父,理當由我來繼承。”
“那是好事,一夜之間,你就成了一個豪門大族的千金,還接掌了萬貫家财。”
陳明遠玩笑道:“知不知道有多少市值,上億?幾十億?美金還是人民币,千萬不要是日圓、泰铢就好。”
尹夏源終于破涕爲笑,這家夥,總是有的是法子逗自己開心。
“别多想了,你這次能失而複得,理當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你的生父母在天有靈,肯定是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陳明遠擦幹了她的淚痕。
尹夏源應了一聲,道:“你說得對,爲了我的生父母,我是該好好的去接受他們給予我的一切,所以我決定好了,答應我爺爺的提議,逐步去接手家裏在美國的産業,這次出去後,可能短時間内很難再回來了。”
手上的動作一滞,陳明遠道:“要去多久?”
“很難說,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五年、十年……”尹夏源露出恍惚的笑意,道:“或許,很可能就在那定居了。”
陳明遠見他認真的目光,眉頭一寸寸的皺了起來,沉默了好一會,澀聲道:“決定好了?”
尹夏源點點頭,平靜道:“都想清楚了,爲了我的生父母,爲了我的養父母,還有我自己,這選擇是恰當的。”
她後退了一步,離開他的懷抱,捋着被風吹亂的發絲,無奈地笑道:“你也看到了,我在台裏當主播,雖然表面上看着光鮮,但私底下真的挺辛苦的,還得面對各式各樣的幹擾和麻煩,曾經我以爲隻要努力就能獲得成功,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太幼稚了,我也總算是明白了,在這個利益當道的社會裏,如果沒有足夠的底子,不管怎麽去努力,都沒法企及太高的目标,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而你不同,你的背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有他們的支持,你根本無需爲生機發愁,隻需要全心全意去走仕途就夠了,當然,我知道你會幫我去達成目标的,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陰影下,做你的附庸品,被别人說我們如何的不登對,我想要的,是一份靠自己創造、完全屬于自己的事業,雖然我即将接收的是我生父母留給我的事業,但我更願意踩在這些基礎上,實現我自己的價值!”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很緩,就透露着堅毅果敢。
陳明遠忽然笑了,笑得饒有興緻,“這些就是你一直藏在心裏的話了吧?”
尹夏源一言不發。
“我明白了。”
陳明遠深深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可是你爲所有人都考慮了一遍,貌似就沒包括我。”
尹夏源的眼眶紅了,澀聲道:“我很抱歉,是我讓你失望了,或許,你一開始就不該選擇我,我不适合當一個賢妻良母。”
“我很感謝你爲我做過的,也不後悔把自己交給了你,你是我第一個愛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和你在一塊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還是直接說正題吧。”
“…………”
尹夏源面對着他明澈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這次出去後,可能三年内不會再回來,但我會始終念着你,心意絕對不會變,但如果你再遇到了心儀的女孩子,也不用顧慮我,大膽和她在一起就是了……”
陳明遠桀然一笑:“也就是說,即便我再出去朝三暮四,你也會爲我守身如玉?”
尹夏源咬着銀牙道:“可以這麽理解,就像我當初生病時候的承諾,我這輩子都屬于你的。”
“你倒是挺豁達的,條件這麽寬厚,搞得我即使始亂終棄都可以理直氣壯的,反過來,似乎我還得感謝你。”
陳明遠的笑意越來越濃,感慨道:“或許岑姨和我媽他們真的沒說錯,感情的事情上,是我過于一廂情願了,才不小心着了道,是我自作自受了。”
尹夏源清晰感受到了心髒在絞痛,再說不出話。
“既然你都已經把方方面面都計劃好了,我再多說也無益,而且剛才在車上,我也說過,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總不能食言。”
陳明遠走過去給她整了整衣裳,系好圍巾,又仔細地把青絲捋順,淡笑道:“不過等年後,我的工作會比較忙,到時候可能沒機會給你送行,你自己多保重。”
淚水終于抑制不住的滑落了,尹夏源緊緊摟住了他的軀體。
陳明遠任由她抱着,好一會,主動拉開了她,輕輕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沒走幾步,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煩躁,終于罵出了髒話:“我靠!”
一直守望着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尹夏源才失魂落魄的轉過身,朝着反方向走去,任由淚水流淌不止。
當走到橋下的時候,忽然從樹陰下走出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卻是楊休甯。
楊休甯拿着紙巾給她擦拭眼淚,低聲道:“難爲你了,孩子。”
尹夏源搖搖頭,哽咽道:“最難的是您,我明白。”
楊休甯哀歎了一聲,道:“你能明白,我的心裏總歸能好受些,但無論如何,都是我們家欠你的,你心裏要是有怨氣,盡可以發出來。”
尹夏源搖搖頭,道:“我就想知道,有必要這麽對明遠麽?”
“有些事情是不能避免的。”
楊休甯輕聲述說道:“我知道這麽做,對明遠很不公平,身爲母親,在這一點上,我很不稱職,甚至是狠心冷酷,不過我同樣是陳家的長媳,有些責任必須得扛起來,就好像這件事,雖然會帶來短暫的疼痛,但爲了長久打算,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不是我有門戶之見,不瞞你說,我的出身也不好,嫁進去後,沒少受冷眼,按理說,我應該支持你們的,但正因爲經曆過類似的困難,我才不希望你們再承受一次。”
“所謂的心動隻是一時的,時間長了,如果兩個人的背景身份相差太多,就算勉強在一起了,也會慢慢的出現問題,等最初的激情消退,樂趣被瑣碎的生活消磨光了,面對無法協調的分歧,矛盾總有爆發的那一天,到那時候,分手就是必然結局了。
“有句話叫做‘愛情能包容一切’,其實這世上根本沒有能包容一切的愛情,愛情都是很脆弱的,必須建立在特定的環境和條件之上,如果兩個人來自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經曆,不同的習慣……那麽就無法産生愛情,即便産生了,也不會牢固,會很快破裂,這就是我所謂的門當戶對,不僅僅指金錢權勢。”
楊休甯握住她冰涼的柔荑,道:“還好,你現在有了一個很不錯的機會,聽阿姨一句勸,出去闖一闖吧,既可以滿足你自己的願望,而且等你看過了外面遼闊浮華的世界,如果你們還彼此有心的話,所有人都會祝福你倆的,即便最後還是分開了,大家也不至于落下遺憾。”
“話很難聽,但您說得很對。”
尹夏源抹幹淚痕,毅然道:“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即便到那時候他的身邊有了其他的人,我也會努力去搶回來!”
雪落無聲,綿延了整座錢塘城,在這萬千熙攘的人世間,這字字铿锵的誓言像是寒冬中綻放的雛菊,被這片天地溫柔地攏在其中。
千禧年的冬季,西湖的斷橋殘雪,仿佛一幅隽永的畫卷。
桃源會所的酒吧裏,陳明遠坐在吧台前,品着剛剛調試好的烈酒,看起來是那麽悠閑惬意,誰也看不出他剛剛經曆了人生中最殘酷的打擊,剛剛葬送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葉晴雪坐得遠遠的望着他,深深歎了口氣,卻知道,這種男人不需要自己空洞的安慰。
格調清幽的空間裏,音響正播放着劉若英的《後來》,“那個永恒的夜晚十七歲仲夏你吻我的那個夜晚,讓我往後的時光每當有感歎,總想起當天的星光,那時候的愛情爲什麽就能那樣簡單,而又是爲什麽人年少時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在這相似的深夜裏你是否一樣也在靜靜追悔感傷,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麽倔強,現在也不那麽遺憾……”
歌聲輕揚婉轉,似遠似近。
歌聲畢,陳明遠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看着他毅然的背影,葉晴雪歎口氣,多情總被無情傷,但是在這件事裏,到底是誰傷了誰呢?她也看不透,她隻覺得尹夏源很傻,不過她也爲自己這個姐妹感到高興,或許她能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天空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需要的隻是時間的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