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如喪考批的章繼勇,霎那間,康茂輝鬼使神差的冒出一縷臆想,仿佛在無形之中,有人拿着魚竿想把自己釣上來,而章繼勇,則是那枚魚餌!
饒是康茂輝對高層的明争暗鬥早已司空見慣了,但回憶自己和章繼勇認識至今的經曆,仍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不通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設計如此精妙陰狠的陷阱,分明是要把自己往死裏整!
不容多想,在吳啓浪的嚴厲催促下,他最終隻能垂下了那顆高傲的頭顱。
任誰也想不到,風頭正勁的康茂輝竟會被一個區公安局給控制了,更想不到的是,幾乎沒有半點疑問,在警方的快速行動和審查下,康茂輝的罪責立刻被捅了出來!
由于現場被逮了個人贓并獲,從公文包裏翻出的那幾張銀行卡,就足以暴露康茂輝的問題,而且在審訊中,面對鐵證如山,主要嫌疑人章繼勇很快就供認了自己非法吸納社會資金、以暴力手段收取高額利息等罪名,并且對和康茂輝的利益往來,他也毫不避諱的和盤托出。
想來,當面對康茂輝的翻臉無情時,他的心就冷了,眼看大勢已去,不如拖上一個墊背的,順便還能将功補罪。
因爲涉案金額龐大,而且那些債權人中不乏名人豪紳,讓這起案件立刻變得嚴峻起來,區公安局局長趙準不敢擅權,立刻将案件呈報給了省公安廳,同時将涉及康茂輝的材料轉給了省委。
眼下,針對這起突發事件,橢圓會議桌旁,常委們正各懷着心思。
甯立忠的發言率先打破了平靜:“想必大家都已經對案件有所了解了,由于牽涉的群體較廣、造成的影響較爲惡劣,爲了将負面效應降到最低,我認爲,這個案子需要檢察機關和紀委一起來辦,而且要辦的穩妥,辦的公正、辦的快捷。”
康茂輝撤職、雙規、追究刑事責任這些都不用談了,闆上釘釘的事,現在大家考慮的是案子的後續影響!
涉及到了如此高層級的領導幹部,單純的靠法律解決是不夠的,關鍵的,還是政治上衍生出的問題。
白省長蹙着眉頭,沉吟道:“要控制輿論導向,突出反腐倡廉的成果,這是我們反腐鬥争中的一大勝利,注意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潑髒水。”
說完,他就轉向了宣傳部長尚文彬,“文彬部長,這件案件你也得把把關,和專案組協調好,不要被動工作。”
尚文彬點點頭。
白省長搖搖頭,歎息道:“出了這件事,社會的影響是一方面,内部的影響也不容小觑啊,特别是黨委方面,這一點,還需要杜秘書長和宋主任多留意疏導,避免被帶壞了風氣。”
事關省委辦公廳,宋陽也列席了會議,當然,他是沒資格發言的。
想起曾經不可一世的康茂輝,轉眼間成了臭名遠揚的階下囚,宋陽陡然有些感慨,心有所動間,忍不住朝在角落的陳明遠看了去,隻見他正平靜的記錄着會議精神,臉色看不出絲毫的端倪,仿佛康茂輝的落馬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但是,事實難道真的隻是表面那麽簡單嗎?
這時,一直臉色陰郁的季明堂放下了水杯,坦然道:“我分管着黨群組織,在提拔康茂輝擔任督查室主任的問題上,當時是我的提議,所以責任理當在我。”
整個省委省政府,誰不知道康茂輝是季明堂的心腹大将,如今被人扳倒又潑上了污水,可想而知,季明堂的顔面幾乎被活活剝掉了幾層,在極度惡劣的心情下,還能保持官體風度,已經實屬不易了。
再則,他清楚這事情已經有了定論,索性也不再抗辯,免得繼續丢人現眼。
之所以主動作檢讨,無非是想給自己一個台階好下去。
作爲鐵杆盟友,文海琛默契的唱起了雙簧:“季書記,你不必太過自責了,況且康茂輝的任命是經過常委會通過的,隻能說,我們誰都想不到康茂輝會經不起形形色色的考驗,而腐化變質了。”
陸柏年也附和道:“我們組織部對幹部的升遷調任負有考核職責,如果真要追究責任,我也是難辭其咎。”
“都不用争着攬責任了,康茂輝是省委辦公廳的人,我又是班長,負有首要責任,隻希望經過這次教訓,大家都能長點經驗,謹防這些蛀蟲的再度滋生腐爛。”
甯立忠及時爲這場讨論定了基調,一錘定音道:“當然,我認爲我們班子的總體風氣還是積極剛正的,雖然難免偶爾會被害群之馬擾亂了清平,但隻要各位同志繼續團結一緻、衆志成城,相信任何阻難都将被碾壓鏟除掉!”
“當然,這件事也給我們敲響了一記警鍾,我希望日後組織部對于幹部的考核工作能把控得更牢,杜絕再被這些卑劣小人鑽了空子!”
陸柏年連聲應允。
文海琛的嘴角不由牽動了下。
這番話看似是在警醒組織部的工作,但實則是把更大的權力推給了陸柏年,此消彼長,以後陸柏年的官威怕是還要日趨壯大了!
不過眼看季明堂沒有抗辯,文海琛隻得悻悻的忍讓了下來,這一次,實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要怪隻能怪康茂輝太不争氣了,爲了點蠅頭小利,生生的壞了自己這方的大好局面,把優勢又拱手還給了甯立忠一系,這樣下去,以後自己這些人在本地的聲望簡直要一落千丈了!
好在,甯立忠伺機拿了點彩頭後,就适時的收手了。
到了他們的這層次,搞政治,遠不是鬧得你死我活,妥協和平衡才是主旋律,如果甯立忠繼續窮追猛打,不止會把季明堂等人逼急了反撲,還要惹來其餘人的忌憚。
特别是白省長,他之前給出的信号很明顯,不希望甯立忠的争權破壞了班子的平穩和團結,現在甯立忠隻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可以了,再多說什麽,都可能被白省長誤解,搞僵了彼此的關系。
随後的會議内容一片和諧,大家彼此寬慰諒解、心照不宣,俨然一副其樂融融的同僚情誼。
甚至,明知道康茂輝有可能還犯下了其他罪責,但無論誰都沒有表示要一查到底,畢竟省委辦公廳的領導崗位過于敏感了,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真要因此鬧出一場腥風血雨,誰都擔不起這樣的後果。
就像這次涉案的那些債權人和借貸人,名單羅列下來,基本非富則貴,其中有不少和康茂輝有着或多或少的關聯,如果真要一個個追究下去,無疑會給錢塘造成一場大動蕩!
另一邊,季明堂也沒追究臨湖區分局違規辦案的問題。
理論上,公安局可以抓捕任何犯罪嫌疑人,但也僅僅是理論上的,康茂輝是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要動他,必須上報省委,經過省委慎重研究之後,市局才能采取行動。
盡管這不是理想法治社會應有的現象,卻是現實官場中的‘标準流程’,擅自破壞這個流程,比破壞法律程序的後果要嚴重得多。
好在這次破案迅速,才沒授人把柄。
不過,吳啓浪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拘了省管幹部,即便事後解釋說是以‘協助調查’的名義把人請走的,但實在有些膽大妄爲,真要是上綱上線,那就是蔑視省委的權威。
再加上文海琛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知道沒法跟甯立忠叫闆,索性把怨氣撒在了區公安局。
他在市裏一向一言九鼎,忽然冒出來一個刺頭,壞了自己的好事,豈能善罷甘休,“這個趙準,我看他幹到頭了,簡直是無法無天,連省委都不放在眼裏,這樣不講組織紀律、大膽妄爲的人,再由得他這麽瞎折騰下去,公安口遲早要出大問題!”
“文書記,火氣不要太大嘛,根據反映的情況來看,臨湖區局的同志當時隻是找他核實情況……當然,工作方法上确實欠妥,作爲上級,我們應該對他們進行批評教育。”
陸柏年反駁道,趙準是他當初提拔起來的,哪能說撤就撤了。
眼看這對老冤家又要較勁了,甯立忠和白省長趕緊息事甯人,經過幾番讨論,給予了趙準和刑偵隊長吳啓浪各一個通報批評以及書面檢讨。
散會之後,回到辦公室,甯立忠低聲道:“破了大案還被罰,怕是會寒了這兩位同志的心,你回頭記得安撫一下吧。”
陳明遠微微一笑,道:“您放心,我想他們都會理解的。”
能爲省委書記辦成了大事,并且還挨了闆子,估計趙準、吳啓浪做夢都要笑醒了,憑着這份功勞和苦勞,以後的前程就有了大保障。
甯立忠點點頭,又道:“這件事,差不多到此爲止吧,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再生枝節。”
“另外……這案子真的隻是巧合?”
陳明遠含糊道:“或許吧,總之,人在做天在看,善惡到頭終有報。”
甯立忠半信半疑的揚了揚眉頭,搖頭笑笑,走進了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