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源輕輕點頭,無奈道:“我也沒想到會招惹上這樣的極品。”
反正電視是買不成了,趁着下樓的間隙,尹夏源就說了和對方的結怨經過。
那個西裝男叫章繼勇,是一名電器商人,在城北擁有一間廠房,前不久忽然開始大肆翻修廠房,造成的噪音和粉塵污染本就讓附近的居民怨聲載道了,後來還侵占了公共用地,居委會曾經派人過去協調了幾次,但都無濟于事,尹夏源母親當初的一名工友就住在旁邊,有一次去尹家串門,正好談到這件事,被尹夏源獲悉後,就決定深入查證一番。
新聞選題上報後,尹夏源就前往廠房采訪,結果自然是吃了閉門羹,無奈之下,她去了區規劃局反應情況,滿以爲會得到滿意答複,結果規劃局的答複把她結結實實雷了一下。
規劃局答複說:“我們隻管建設手續是否齊全,日常監督執法權在區城管局。”
尹夏源隻得去了區城管局,結果人家直接來了一句“我們隻管落實處理措施,具體到是否侵占公共土地,得由土管局審定。”
又被雷了一次的尹夏源又跑到了土管局,對方直截了當的說‘涉及到房屋違章建設,屬于城建規劃局該管的事。”
尹夏源被雷得無語凝噎,難怪這麽久了,違建依然堂而皇之的繼續,原來是上面的一群人在踢皮球,踢來踢去,誰都懶得管閑事!
聽到這裏,陳明遠啞然失笑,不禁想起後世網絡的一則評語:有關部門是迄今最神秘莫測的部門,你用不着的時候好像無處不在,你用得着的時候,又似乎一個都沒有!
“我看實在沒法子,隻好先把新聞播了。”
尹夏源苦笑道:“一開始效果倒挺好的,迫于輿論壓力,這些相關部門全都利索了起來,聯合去施工地點阻止違建行爲,并且當場責令限期自拆,我原以爲事情就該了結了,沒想到會……”
一想到剛才章繼勇不可一世的嘴臉,尹夏源就歎了一息。
陳明遠提議道:“他剛才說那個規劃局的局長來逛商場,要不你再當面問問他?”
尹夏源意興索然道:“不去了,問了也純屬白問。”
在新聞圈混迹了這麽久,見慣了太多的世态炎涼,她早已經不是那個青澀懵懂的女孩了,深知在這遍布明規則的社會中,潛藏了太多的潛規則,遠不是靠自己播一兩條新聞就可以一勞永逸的。
陳明遠打趣道:“這不像你嘛,我認識的那個尹主持,可是特别較真的。”
尹夏源瞪了他一眼,嗔道:“虧你還有閑情對我落井下石,剛才都不知道幫我說兩句。”
“你這是怨我沒給你出頭了。”
陳明遠拉住她的柔荑,朗聲道:“走!我去幫你和那些受害群衆讨個公道!”
尹夏源哭笑不得,有時候覺得這人很貼心穩重,但随性起來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讓人措手不及。
她剛才無非是說說笑,不可能真讓陳明遠貿然插手,因爲不僅與事無補,而且讓外人知道了兩人的關系,以爲自己有個省委一号秘書的男朋友就仗勢欺人,那對自己和陳明遠,都不會有半點好處!
甚至,還将直接影響到陳明遠的名聲和前程!
見陳明遠不管不顧的,尹夏源隻好把他拖住,直言自己回頭再聯系相關部門探探口風再做定奪,連勸帶哄的,才算讓他回心轉意。
“那好,既然你要大發慈悲,不妨先給這些昏官一個悔過機會,要是還執迷不悟,就别怪我們辣手無情了。”
陳明遠自然也深知其中的利害關系,索性順着台階下去了,回頭在幕後活動一下便是了,一起小小的違建案,還輪不到他興師動衆,“不過眼睜睜看着你受氣,我這男朋友也太不稱職了吧。”
尹夏源抿嘴一笑,嫣然道:“這還不簡單,幫我去扛電視機回家就稱職了呗。”
一番玩鬧嬉戲,剛才的陰霾轉眼一掃而空,心情大好下,尹夏源主動挽住了他的胳膊,臉上洋溢着明豔的笑靥,心裏其實都清楚,陳明遠故意裝着發脾氣使性子,無非是想逗樂自己。
有這樣貼心珍愛自己的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兩人本想低調的從側門離開商場,卻沒想到章繼勇也恰好領着人從這裏經過,身邊跟着一個中年人,行走間,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想來很可能就是章繼勇剛才宣稱的市規劃局的王局長。
看章繼勇對王局長一臉的谄媚巴結樣,不消多想,就知道他是想借機會行賄。
不過也難怪,能擺平幾個相關部門的圍剿,沒點後台怎麽可能。
陳明遠兩人本想裝着視而不見,章繼勇卻以爲對方軟了,不依不饒道:“尹小姐,電視沒買成怎麽就走了,如果你真覺得貴,我還可以打折的嘛。”
尹夏源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對産品質量比較看重,所以挑東西得謹慎一些,還是再多看看吧。”
陳明遠微微一笑,沒想到一段時間的鍛煉下來,她待人處事的方式竟愈發老練了,都懂得含沙射影了。
果然,章繼勇的臉色唰的黑了下來,這不明擺諷刺自己是奸商嘛,正要發作,旁邊的王局長慢悠悠道:“章總,這位小姐是誰啊?”
章繼勇立刻換上笑臉,介紹道:“是省廣電集團的記者,前段日子,我那廠房的違建問題就是她報道的。”
王局長皺皺眉,既有些厭惡尹夏源記者的身份,又有些反感章繼勇的得意忘形,雖然是自己幫他解決了麻煩,但這種事怎麽還能公然的拿來炫耀呢,豈不是授人把柄!
況且自己最近正接受省委組織部的考察,全力向省建設廳廳長的職務發起沖擊,容不得被半點麻煩拖累了前程!
不過看在章繼勇對自己平日裏多有孝敬,總不能不聞不問的,而且見尹夏源隻是一個小記者,心裏更是不以爲然,當下就拿着腔調道:“原來是省台的記者同志,幸會了,關于章總廠房的違建情況,我已經吩咐區局跟進核查了,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尹夏源笑道:“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了,但願王局長能秉公辦理,給社會群衆一個完善的交代,不要姑息違法行徑的持續!”
王局長忽然瞪圓了眼,沉聲道:“尹記者,請注意你的措辭,現在我們還沒确認廠房是否存在違規現象,你不了解實際情況就胡亂給事情定性,等于是對章總的侮蔑毀謗,這樣的作風難道就是你們省台提倡的新聞作風嘛!”
“念在你年紀小、不懂事,我暫時就不追究了,如果你回頭還對這件事指手畫腳的,我隻能向省廣電集團和省委宣傳部反應你的情況,别忘了,你們的輿論監督權是我們黨和政府賦予的,不是給你們胡鬧用的!”
陳明遠冷笑不已,這王局長果然是典型的官場老油條,看尹夏源年輕稚嫩,就想上綱上線的吓唬她。
王局長的屁股本來就是歪的,多說無益,陳明遠正想招呼尹夏源先走,尹夏源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了眼來電,連忙接通起來,道:“您好,宋秘書長……這樣啊,好的,我明早過去一趟……”
陳明遠心裏一動,待她放下手機,就問道:“是省委宋秘書長的電話?”
尹夏源點點頭,解釋道:“他說省委宣傳部和辦公廳要針對甯書記下鄉視察的情況做幾次宣傳,缺一些材料,讓我整理一下,然後明早給他送過去。”
陳明遠頓時釋然,雖然甯立忠是想低調,但省委書記下基層視察無疑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政績,作爲甯立忠的嫡系,宋陽自然是要大造聲勢的。
突然有要事在身,尹夏源就懶得再做口舌之争,一聲招呼沒打,直接和陳明遠繞道離去,留下王局長膛目結舌的愣在了當場。
倒不是王局長懼怕了尹夏源無冕之王的身份,而是沒料到這小記者竟陪同甯書記等省委大員一起下過基層,看情況,和省委副秘書長宋陽等人的交際還不淺,萬一明早她跑去省委送材料,順口反應了自己包庇章繼勇的肮髒事,自己還不得惹禍上身呐!
更别說這段時間,他還眼巴巴的想争取省建設廳長的位置!
思及于此,本着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王局長立刻斷了徇私的念頭,轉身就要溜之大吉。
“王局長,您不是要選購家電嘛,怎麽就走了?”章繼勇還茫然不知緣由,屁颠颠的跟了上去:“您要是覺得麻煩,幹脆把想買的東西告訴我,回頭我就讓人給你送到家裏……”
王局長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道:“你想賄賂我?”
章繼勇怔了一下,說:“怎麽會?怎麽會呢?”
王局長轉頭冷冷看着他,看的章繼勇冷汗淋漓,冷森森道:“你廠房違建的情況,很快就有定論了,我勸你還是老實接受處罰,把屁股抹幹淨了好,否則等着城管執法隊去拆,就不好看了!”
話剛說完,生怕沾惹上瘟神一樣,王局長立即倉惶離開。
章繼勇欲哭無淚,都說當官的翻臉比翻書還快,還真他媽說對了,這王局也太不是東西了吧,前前後後送了那麽多的好處,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