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的幾天,他率領一幹人等又随機走訪了幾個村落。
連遭厄運的潘書記和齊市長已經再沒丁點脾氣了,老實巴交的聽領導指令,因爲他們明白,如果再不緊跟着領導的意志行事,甯立忠有的是由頭削了自己,現在之所以沒有立刻罷免自己,無非是要以觀後效!
陳明遠也明白甯立忠的意思,畢竟,換官員是容易,但重新任命,先不說能不能比前任做得好,首先就要讓麗山市經曆一場動蕩,短時間内根本沒法投入到發展建設中,而且甯立忠才剛在東江省站穩腳跟,一次視察就要撸掉兩個正廳級官員,不僅會惹來其他下屬同僚的忌憚疏遠,沒準還要惹來中央領導的意見。
政治是什麽,說白了,就是權力構架的穩定和平衡!
有鑒于此,他還不如繼續留着潘書記兩人,有這麽大的把柄握在手裏,還怕他們不全心全力給自己辦差?
視察臨近尾聲的時候,甯立忠忽然把陳明遠單獨叫到了房裏,委派給了他一個新任務。
“這個人是……”
陳明遠看着一份履曆資料,是一個姓喬的老人。
“他是我的老領導。”
甯立忠的神情有些唏噓,低聲道:“他應該生活在麗山,你幫我去找找吧。”
見他一臉的困惑,甯立忠解釋道:“我已經很久沒他的音信了,大革命時期,他被鬥倒了,愛人也蒙難了,雖然後來平反了,不過他卻已經是心灰意冷,拒絕了中央的挽留,帶着愛人的骨灰獨自返回了故鄉,就是麗山市。”
“來東江後,我查了他的情況,材料很含糊,早幾年是在一個叫仙雲鎮的鎮子居住過,我曾經也試圖找過他,但他已經搬離了居所,并且留下話,不希望再見到一個故人。”
感覺到那股落寂之意,陳明遠沒再多言:“需要我帶什麽話嗎?”
甯立忠搖搖頭:“算了,别打攪他了,你就幫我去看看他過得如何吧,如果生活上有什麽問題,幫忙解決一下。”
陳明遠點點頭,臨出門前,甯立忠又叫住了他,欲言又止了幾下,最終化爲了一聲歎息:“你早去早回,我們後天離開麗山。”
…………
材料上說的仙雲鎮,位于麗山市東北方,是革命老區,陳明遠駕着從麗山市委借調的車子抵達後,直接去了當地的派出所,由于地方經濟長期落後,使得這裏的戶籍管理比較混亂,而且要查找的人在那些年裏居無定所,短時間根本沒頭緒。
好在陳明遠出示了省委辦公廳的工作證,說是在執行秘密的調查任務,那個派出所長立馬倍加殷勤,眼看系統和戶籍科都找不出線索,就親自領着陳明遠去了老人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可惜那裏遺留下的老居民不多了,很多人對這喬姓老人根本沒印象,搞得派出所長也是一籌莫展。
最後還是附近的一個店家提供了線索,說前幾年偶爾見到這老人扛着一些竹編的椅凳來市場販賣,然後換取一些日用品,說這些椅凳都是他用郊外的竹子親手編織的。
鎮子附近隻有三處龐大的竹林,根據這線索,派出所長領着陳明遠一路搜尋了下去。
“陳先生,前面就是這附近最後一處村落了,如果再找不到,我……”
李所長苦笑不語,一整天,他帶着陳明遠找遍了周邊大大小小的村落,奈何這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根本沒消息。
陳明遠知道他已經盡全力了,點了點頭。
和趙家村相比,這裏更加荒涼,隻有三十多戶人家,據李所長的介紹,這裏住的都是畲族人,因爲經濟貧瘠、信息閉塞,基本還保持着畲族的傳統生活方式。
車子剛停下來,村裏很多人跑出來,圍着汽車和兩個人轉來轉去,似乎頗爲好奇和新鮮。
“藍老爹,好久不見了。”
李所長找到一個正坐在屋檐下曬太陽的古稀老人,指着陳明遠說明了來意。
藍老爹似乎已經耳背了,根本聽不清楚普通話,但看到陳明遠拿出的那張相片後,恍然道:“老喬、老喬……”
李所長喜不自禁,忙找來村裏懂普通話的青壯幫忙傳話。
青壯看了眼照片,又看看陳明遠,道:“你們找喬阿爺什麽事?”
“我是他朋友的孩子,來探望他的。”
陳明遠找了個借口,擔心喬老會直接閉門謝客。
青壯狐疑的看看他,似乎在觀察他是否說謊,最後搖搖頭,道:“你來遲了,喬阿爺去年已經走了。”
“走去哪裏了?”
“那,已經埋土裏了。”
青壯指着前面的竹林小山,陳明遠的臉色一變,霎時無言以對。
記挂多年的人,再回首探尋,卻已經是陰陽相隔了。
李所長看他臉色不好,也歎了口氣,然後提出能否去看看墳墓。
青壯向藍老爹請示了下,得到應允,就讓兩人跟着他走。
離開村落,他領着兩人先跨過了一座溪橋,然後沿着蜿蜒小道向小山走去。
行走間,陳明遠環視了周圍,發現這裏竟是一片山明水秀、峰岩奇絕的田園風光,四周鍾靈毓秀、雲霧缭繞,頗有幾分仙境之感,最令人側目的是,在一塊如鏡子般的湖泊旁,伫立着一座狀如春筍的山岩,直插雲霄,蔚爲壯觀!
李所長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及,便解釋說:“那叫天柱峰,相傳是軒轅黃帝就是在這鑄鼎煉丹,然後跨着赤龍升天成仙,我們仙雲鎮,就是由此得名的。”
奇景風光中,陳明遠陡然想起那位從權力鬥争中解脫出來的老人,竟有些理解起他避世隐居的初衷了。
俗話說大隐隐于市,或許,大權在握的風光歲月,一旦返璞歸真,終究抵不過這些閑雲野鶴般的日子來得快意。
一路向山上走去,山道兩側都是茂密的樹木竹林,清風徐徐,伴随着遠處響亮的竹濤之聲,樹身緩緩擺動着。
山勢漸高,山上的竹子也是越來越粗、越來越密,目光所及,到處都是一片青翠碧綠的竹林海洋,随之而來的陣陣如波濤般奇異的聲音,就像是洪水波浪席卷天地,響徹于這一片片朗朗乾坤中。
又走了一會,山道忽然分出了一個岔路口,左邊是繼續向上延伸的小徑,右邊則展露出一片平坦空地,在茂密青竹的簇擁之下,平地上有一個墳冢坐落于此,一塊墓碑立在墳前,墓碑上長滿了青苔,露出細嫩枝芽,上面刻着幾行斑駁的字迹。
三人走到此處,停了下來,目光望向了那座墳冢。
“喬阿爺就躺在這。”
青壯甕聲甕氣道:“還有他的妻子也在。”
山風徐徐吹過,竹聲沙沙作響。
陳明遠站在墳冢之前,默然無聲,垂首肅立,雖然素未平生,但還是莫名有種感觸。
不管這位喬老生前曾經站在多高的位置,也不管他在愛人離世經曆過多少落寞,但他走的時候,應該是欣悅的吧。
出神了會,陳明遠就俯下身子,将墳冢上的幾根雜草拔掉,然後向着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
青壯似乎看得有些動容,遲疑了下,又指着竹林的另一頭,道:“喬阿爺在那蓋了個竹屋,你們可以去看看,但不準亂碰東西。”
陳明遠點點頭,微笑道:“麻煩你們照顧喬老那麽久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皮夾,把裏面一沓的鈔票全拿出來,遞過去道:“這些是我代喬老感謝你們的,你拿去改善下大家的生活吧。”
青壯連連擺手,表情嚴肅。
李所長拉了下陳明遠的手,搖搖頭。
陳明遠知道自己冒昧了,忙收了回來,有些慚愧,比起爾虞我詐的大都市權力場,這裏的人心卻是淳樸得出奇。
青壯又交代了些事,就打算先走,忽的想起什麽,道:“這些年,還有個人也常來看喬阿爺,你認不認識?”
“什麽樣的人?”
青壯皺眉想了想,道:“一個女的,長得很漂亮,像天仙一樣的。”
陳明遠頓起疑心,難道是喬老生前在燕京的故人?
待青壯離開後,李所長也借口有事先走了,這種情形,還是留他一個人清靜比較好。
随後,陳明遠就緩步向那處小竹屋走去,在小徑的盡頭,長着一大片綠竹叢,清幽林間,竹影搖動,中央有兩間茅舍,均以粗竹子架成,周圍則用竹木欄圍成了一個小院落,種植着一些花草果蔬,隻是因爲很久沒人料理,都有些頹敗。
穿過欄門,推開門走進去,發現舍内桌椅幾榻,全是竹制,牆上則懸着一幅墨竹山水畫,筆勢縱橫,墨迹淋漓,頗有森森之意。
陳明遠查看了番,見沒什麽特别之處,就準備離去,忽然外面傳來了灑灑的腳步聲,下一刻就傳來了一陣娓娓動聽的婉聲。
“誰在裏面?”
陳明遠心裏一動,想起剛才青壯提過的女子,便立刻走出了竹屋,就見一個女子正翩然立在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