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鑒于此,随着甯立忠、白永康等官員抵達燕京後,除了偶爾跟着去部門機關竄竄門,陳明遠基本就宅在釣魚台足不出戶,而且這年代的媒體還遠沒那麽發達,所謂的民主政治還沒普及開來,要應付區區人大和政協的例行會議,還是挺輕松的,不必像後面那幾年一樣,官員要被時刻面對鎂光燈、話筒的狂轟濫炸。
看甯立忠大部分時間都在會見各大官員,就知道他此行的主要目的無非是列席露個面,順便跟同僚、領導們增進下感情。
就好像人大和政協的性質,對外一派和諧,對内心照不宣!
這天下午,東江省代表團舉行完全體會議後,甯立忠直接坐車離開了釣魚台,返回他在燕京的家。
他前往東江省赴任後,愛人還留在燕京大學授課講學,一年難得相聚幾次,回來自然得住幾天。
“接下來幾天直到大會召開,基本也沒要緊的事務了,你抽空可以在京裏轉轉,讓老範給你帶路。”
甯立忠很是通情達理:“我聽說你三叔也在部委裏工作,順道去探望下吧。”
“來之前聯系過了,不過這幾天他也有一堆事務要忙,怕是見不上面了。”
陳明遠倒是挺想去探親的,但他如今的身份不一般,在燕京更得時刻注意言行舉止,作爲他的直屬上司,甯立忠背後的政治派系和陳國梁乃至陳家的中海系正處于新舊交替的階段,這麽敏感的時期,自己跑去跟三叔碰面,豈不是落人話柄!
甯立忠微微一笑,沒再多說,當車子抵達燕京大學附近的住宅區,便直接上了樓。
“小陳,要不我們先找個地兒吃飯,然後在附近開個賓館應付幾宿吧。”
範姜提議道,作爲随行跟班,上司回家住了,他倆總不可能再大搖大擺的回釣魚台睡大覺。
陳明遠正想答應下來,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剛接起來,就傳來了沐恬郁興奮張狂的笑音。
“哥們,來燕京這麽幾天了,怎麽都不記得聯絡下老朋友啊?”
“你也來了?”
“嘿,你跟代表團出發後的第三天,我就跟着去了,剛好我奶奶大壽,我爸也來參加會議,就把我一塊叫回來了。”
沐恬郁解釋道:“晚上正好得了空閑,你在哪,我去找你,找地方搓一頓。”
陳明遠想起大邱和華裕集團的訂單還懸而未決,就想趁機探探他的口風,又看了下範姜,見他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可以應付,便報了位置。
坐在車裏等了有一會,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就風馳抵達,停靠在車子的旁邊,車窗拉下,露出了沐恬郁那張玩世不羁的笑臉。
“還是兄弟我仗義吧,知道你跟在一群老頭的身邊悶得慌,特地來帶你領略下京城的夜生活。”
沐恬郁啓動車子,咧嘴道:“也虧得是你,換做是我,如果成天得跟一幫官場老油條相處,繃着臉、堵着嘴,給我再好的待遇也不樂意。”
很顯然,這幾天他回家面對一幫家族長輩,實在是憋屈得很。
陳明遠笑了笑,明白以他飛揚跋扈的性子,身在一個偌大的家族,不免有些格格不入。
自從知道沐恬郁是嶺南省長沐定音的兒子後,他就留意過沐家的情況,據說也是燕京一個聲威赫赫的大家族,根基穩固,權勢浩大,可謂是華夏國屈指可數的世家名門!
這所謂的世家名門,堪稱名副其實,遠非那些正當權的紅色豪門可以相提并論!
在很多人眼裏,隻要是家族擁有根正苗紅的紅色血統,或者祖父那輩在中央擔任過中樞要職,有幾個廳部級别的子弟成員,那差不多就可以稱之爲世家了,連一方諸侯的陳家都可以戴上這頭銜,但如果真要咬文嚼字的剖析,建國不過半世紀,經過三反五反的動蕩,華夏國能稱之爲世家的門閥,幾乎是鳳毛麟角!
世面上就有很多人宣稱,那些所謂的紅色家族往上數三代,又有幾個不是泥腿子出身呢,很多家族剛冒頭不久,掌握了權勢富貴,由于底蘊和見識的不足,往往就會不可一世,和歐美的羅斯才爾德家族、洛克菲勒家族相比較,全無半點統治階級的風範氣度,頂多比暴發戶強一些罷了!
不過在這曆史悠遠的東方國度,如果仔細搜尋,其實還是不難發現一些源遠流長的世家貴族,而沐家,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和建國後才興起的紅色家族不同,沐家的發迹,幾乎可以追溯到滿清王朝,在辛亥革命、民國軍閥時期等曆史階段,家族成員都曾經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和曾國藩、李鴻章、袁世凱甚至是孫國父等名人都有過匪淺的交集,權傾一時、地位顯赫!
陳明遠就曾經聽陳國梁提及,在每一個重大的曆史更疊時期,沐家幾乎都站對了方向,順勢而上,以至于幾百年來經久不衰,家族子弟遍布海内外,影響力貫穿政、軍、商三界,英豪俊傑輩出不窮,令人歎爲觀止!
就是這樣一個鶴立獨群的世家,幾百年來,卻一直遵循着低調内斂的行事風格,不輕易嶄露頭角,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特質,使得沐家在數次曆史動蕩中,都能保持屹立不倒,進而獲得中央當權者的信任,家族實力一直穩固的傳承下去!
當得知這些信息的時候,陳明遠也是大爲感歎,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有些家族掌權一時,但由于站隊、政策失誤、或者家族内部青黃不接,往往都逃脫不了慘淡收場的結局,陳家雖然如今備受尊崇,但等到最高首長退下去,前程免不了會撲朔迷離,而沐家,卻能将家族政策一直貫徹下去,栽培出一個個才華橫溢的子弟,權威穩固,無疑是華夏政壇的一大奇景!
不過,眼前離經叛道的沐大公子,卻是一個異數!
車子抵達享譽海内外的王府飯店後,沐恬郁一馬當先,看到座無虛席的場面,皺皺眉,嘀咕道:“開一個會,盡搞成吃喝腐敗的重災區了……”
陳明遠忍俊不禁,可不是,難得有一次進京的機會,地方上的官員還不得抓緊機會多跟京官們培養感情。
别看文海琛這些人在地方上威風凜凜、一呼百應,但到了皇城根下,跟那些中樞的官僚照上面,估計也就比平常百姓強上那麽一點,像自家三叔,雖然隻是計劃委員會排名靠後的副主任,但手中随便拿出些職權,就足夠文海琛這些人敬畏忌憚了。
這幾天在釣魚台,除了例行會議以外,基本沒看見文海琛,想來也是和絕大部分地方官一樣,忙着宴請串門了。
眼看服務員提醒沒位置了,沐恬郁翻了個白眼,低聲說了幾句,似乎報了國防大學的名号,服務員的臉色當即變得恭敬起來,忙跑去找來了經理。
“這位公子,請問侯部長是您什麽人?”
能在王府飯店擔任管理要職,大堂經理明顯需要擁有過人的眼界,見沐恬郁和陳明遠儀态不凡,心知十之八九會是哪個天潢貴胄,而且能報上國防大學政治部部長的名号,又豈能是尋常的小衙内?
“她是我大娘,我姓沐。”
沐恬郁直截了當地蹦出幾個字,連正眼都不看他。
聞言,大堂經理的臉色瞬間一凜,再沒二話,反而把姿态降得更低,倍加謹慎地把人往貴賓區迎。
王府飯店按照等級劃分區域,設有貴賓區,專門接待各大首長和權要。
“吃個飯而已,就不去裏面了,在樓上找個清淨的地兒就行。”
陳明遠提議道,貴賓區人多眼雜,都是些位高權重的大佬,吃飯不免有些不自在。
“聽他的。”
沐恬郁出聲附和,還真擔心在裏頭碰到一些熟面孔,免不了得裝孫子打招呼。
大堂經理搞不懂陳明遠的來頭,但見沐家的公子哥對他言聽計從,心知來頭肯定也不簡單,忙應允答應。
“在四九城裏吃個飯也忒麻煩,一刻都沒法安生消停,想順順利利的,就差在腰上挂個身份令牌了,哪有在錢塘悠哉逍遙。”
沐恬郁一臉的晦氣,再瞅瞅外面的黃沙天氣,不禁大搖其頭,很是懷念江南的溫潤舒怡:“難怪我奶奶都呆不住了,打算回老家頤養天年,真搞不懂那些官僚,爲了點名利權勢,大老遠跑來吃黃沙都樂得合不攏嘴,十足的犯賤樣!”
聽到這驚世駭俗的群嘲,在前面領路的大堂經理吓得直乍舌,這話真要給飯店裏那些正酒酣耳熱的官員們聽見,還不得吐血三升呐!
陳明遠莞爾一笑,天下熙攘、皆爲名利,無疑就是這副場景最好的诠釋了,偌大的紫禁城好比是圍城,外面的人高不可攀,裏面的人嗤之以鼻,但又有幾個人能夠免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