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己首次參加觀星社的社員聚會,因爲遲來的緣故,他隻能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
看着張倚天在講台上口若懸河,陳明遠隻是百無聊賴地聽着,直到一個穿着黑紗長裙的女子輕輕敲響桌案,詢問他旁邊的位置有沒有人坐,才回過神來,旋即目睹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時的尹夏源,已然婉風流轉,湖泊般的剪水雙瞳,清澈剔透,靜谧清然的容顔氣質讓人心馳神搖。
也就是在那一刻,這個女子走入了他的世界,并且烙印下難以磨滅的身姿。
可惜,第一次交談,他就鬧了張大紅臉,說話都不利索了,現在想起來,都頗爲滑稽。
但那份簡單純澈的情愫,也得以保留至今。
随着閱曆的見長,陳明遠早不是當初的青澀男孩了,自然不會再犯當初的幼稚錯誤,按理說,他應該可以放心大膽的去追求尹夏源了,隻是,橫在兩人之間的阻隔還是不少。
誠然,以家族的權勢和财富,要救尹夏源的父親易如反掌,借此得到她的垂青和信賴,後面勢必會水到渠成,隻是,陳明遠實在不想乘人之危,即便最後得償所願,和尹夏源走到一起,得到的也不過是另一種方式的感激罷了。
或許這種觀念,在很多公子哥看來着實迂腐死闆,可對于尹夏源,陳明遠還是不忍去玷污去傷害,或許,這就是他内心深處僅存的淨土了。
“可能是被壓力壓得太久了,情緒一上來就容易控制不住,讓你見笑了。”
尹夏源抹了下眼角的淚痕,展顔笑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了,肯聽我發牢騷。”
陳明遠笑道:“沒事,如果你以後還有心事,找不到人傾訴,都可以來找我。”
看着他的溫煦笑容,尹夏源略有失神,一瞬間,心間的陰霾都似乎驅散了不少,還流淌過潺潺暖流。
可一想到殘酷的現實,她的臉色再次黯然,自言自語道:“但願,還能有這樣的機會……”
說完,尹夏源翩然起身,捋了下額前的劉海,道:“我先回去照顧我爸了,就不送你了……你回去後,代我跟我關台長說聲,謝謝他一直以來的關照和栽培,這次,是我讓他失望了……”
嗅到她話中詭異的意味,陳明遠總覺得她爲了父親會做出什麽傻事,“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醫治你父親的病?”
尹夏源落寞一笑,“還能怎麽辦,能拖一時是一時,隻要能讓我爸的病情有改善,多少錢都得努力籌措起來的,不過現在家裏的積蓄所剩無幾了,我和我媽商量過了,打算先把單位分來的那套房子賣了,能賣多少是多少吧,再不夠隻好找人借了。”
見她在如此的絕境下還能保持樂觀,陳明遠蠻不是滋味,就從兜裏掏出銀行卡,遞過去道:“這卡裏有五萬塊錢,是關台長讓我交給你的,你先拿去墊下醫療費或者給你爸買點營養品。”
見尹夏源搖頭,他一把握住那寸皓腕,把卡強行塞進她的手心,“現在不是裝堅強獨立的時候,多想想你的父母,别忘了,你接下來要停職停薪一個月!”
這句話無疑戳中尹夏源的軟肋,一想到正忍受病痛折磨的父親,手腕一松,任由銀行卡塞到了手裏。
陳明遠把密碼報給她後,又道:“這錢你放心用,關台長的人品,你和我都清楚,雖然鐵面無情了點,但至少不會害人,這個人情,你可以安心先欠着,以後有機會再還,但要記住,不是每個人情都那麽好欠的,到時候把自己賠進去連後悔的機會都沒了!”
他把後半句話咬得格外重,不由想起了心懷叵測的闵百濤,不知道這敗類接下來會不會滋擾尹夏源,甚至拿她父親的病情做文章。
尹夏源心髒一緊,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意。
“剩下的錢,你也放心,給我幾天的時間,我會一并解決掉的,包括換腎的錢和醫院。”
見尹夏源滿臉的不可置信,陳明遠依然信誓旦旦的保證道:“我知道你可能會不相信,但我還是要向你做出這份承諾,一星期以内,你父親的病絕對能得到完善的救治,不會再有任何問題,所以接下來幾天,你千萬不要做出什麽傻事,隻管專心照顧好你的父親,其餘的都交給我來辦,懂嗎?”
尹夏源原本明澈的雙眸充斥滿了驚詫和困惑,如何都想不通他能有什麽辦法救助自己的父親。
對陳明遠的現狀,她還是清楚的,雖然同樣是合同工,但在台裏的地位甚至遠不如自己,難道靠他那點微薄的工資就能承擔巨額的醫療費用?
至于家裏的底子,她也從沒看出這學弟和富貴有沾邊的地方,可看他的神情和語氣,渾然察覺不到半點虛僞的成分,也沒有曾經的青澀和稚嫩,反而深邃如水潭的目光還給人一種信賴的沉着和信心,弧光淡淡的抹在他棕色的瞳孔中,竟相當的好看,有那麽幾絲酸澀的味道醞釀揮發出來,芳心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悸跳。
蓦地,那張清豔脫俗的面容,在夕陽之中,有一抹别樣的玫紅渲染開來,垂下了眸光,眉睫撲扇不止,不敢再和他對視。
習慣了陳明遠屢屢躲閃自己的目光,這一刻,位置已然互調。
但從小曆經人情的冷暖,再遭遇了這場變故,尹夏源對現實的認知早已清晰無比了,自然不會因爲這幾句話就感動得一塌糊塗,更别說信以爲真了,不過感激于他的良善,還是微笑着點下了螓首,語帶溫柔道:“謝謝你,明遠,你真的很好,我很慶幸自己認識了你……惟獨可惜的,現在才跟你熟悉起來,憑白浪費了前面的幾年,不管我爸能不能無恙,我都會把你今天的話記在心裏,絕不會忘。”
陳明遠暗暗苦笑,自己果然沒有小說裏主人公的王八之氣,自然不可能因爲寥寥數語就引得美女奉爲神明,更何況尹夏源本來就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想要獲得她的信賴甚至是青睐,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自知多說無益,陳明遠又勸慰了她幾句,留下手機号碼後,就告辭離去。
看了眼手頭寫着号碼的小紙條,尹夏源仔細收好,放進了兜裏,望着他消失在黃昏餘晖中的身影,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憧憬和悸動,期盼時間能夠回流一些,回到大學的時光,回到初識的那個盛夏夜晚,雖然青澀無知,卻泛着柔和無憂的色調,或許,自己可以選擇用另一種方式去認識他……
…………
回去簡明扼要的彙報了情況後,關叢雲隻是深深歎了口氣,然後沒有發表什麽感慨,隻是讓陳明遠接下來幾天暫時休息下,等待風波過去,再重新讨論他的會所方案。
至于尹夏源的事情,他沒有再提起。
陳明遠沒怪他,他已經盡了自己承受範圍裏最大的努力,剩下的,還是得交由自己來做。
這時候,他一個堂堂富家大少,竟發出了和許多俗人一樣的感慨:錢雖然會帶來很多煩惱,但不得不說,沒有它真的是萬萬不行,就比如這次,要是沒有那一張張毛主席,尹夏源和她的雙親都将面臨滅頂之災!
從小衣食無憂,他倒真沒對錢有太大的概念,甚至和家族冷戰的幾年,照樣怡然自得的過了下來,可如今,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視家族的财力,可惜家族正遭遇的動蕩,讓他暫時沒法伸出這個手。
現階段,隻能盼望着這場浩大的風波能早點塵埃落定,當然,結局必須如他所期待的那樣,否則,他的遭遇絕對不比尹夏源好到哪裏去,更别說去幫助人家了。
轉眼,又過去了三天了,陳明遠也無所事事了三天,在衆人眼中從大忙人一下成了大閑人,這其中,許默無疑是樂于看到這一景象的。
他可是聽當副台長的叔叔說了,關于會所的方案被關叢雲壓了下來,他自然認爲是關台長的興緻過去了,所以再懶得多瞧陳明遠半眼,估計再過不久,就該忘了這号人了。
于是,這幾天,許默一直幸災樂禍的等待着這根刺頭被徹底打入冷宮的時刻,到時候,自己又可以肆無忌憚的玩弄他取樂子了!
對這些,陳明遠當然都察覺得到,也懶得多計較,一個跳梁小醜而已,也配讓他視爲大敵?
再說了,他的心思已經全飄到不遠處的中海了。
時間轉眼來到了九月,經過中央決策層的一場激烈讨論後,在四中全會上,黨中央最終頒布了《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幹重大問題的決定》,這也意味着強行割除和賤賣國資的手段已經被徹底取締了。就此,這場影響深遠的風波才真正畫上句号。
在得知大局已定的第二天,陳明遠接到了等待已久的電話,母親親自打來的電話,讓他立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