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起前世尹夏源最後香消玉殒的結局,陳明遠的心頭不由打了個突,難不成那時候尹夏源被逼走上絕路,是由于這個闵百濤暗中作梗?!
忽然,陳明遠覺得有必要花時間關注下闵百濤這人了。
目前,他對這位聞名錢塘的企業家的了解,僅限于他的百濤房地産以及他正和有線台開展的廣告業務合作。
既然如此,正好從廣告部和孫和平等人的途徑,嘗試探探對方的底子,雖然現階段,他還沒法坐實心裏的猜測,但如果真有其事,至少還能做到防範于未然。
告别張倚天後,陳明遠就拿着文件袋往回走去。
黃昏時分,城市的暑氣仍未散去,惟獨不時從東海方向拂來的濕潤輕風,才驅走了些許燥熱,街頭巷尾有人家端着木椅出來納涼,也有童稚洋溢的孩童拿着水槍戲耍玩樂,絮叨聲、交談聲、玩鬧聲此起彼伏,交織出了錢塘休閑的一角。
穿越熟悉的小巷子後,眼看即将抵達宿舍樓,陳明遠的身子戛然而停,目光牢牢鎖定在了正駐足在門口的一個中年男子。
樓前榕樹下正有一名男子負手而立,長得身高體瘦,遙遙望去,舉手擡足間,那人的身姿流露着一股沉穩之氣,俨然和市井小民有着天壤之别,令人側目的是,此人的面容和陳明遠隐約有幾分神似!
三叔!
陳明遠大感詫異,實在沒料到陳國梁會在這關頭,出現在他的宿舍門口。
難道家中再生變故了?
揣着驚疑和猜忌,陳明遠猶豫了下,還是緩緩走了上去,沒幾步,陳國梁也發現了他,扭過頭,視線緊緊盯在他身上,一雙銳目微微眯起,卻默不啃聲,臉色平淡得讓人難以捉摸他此刻的情緒。
隔着一小段距離,陳明遠先欠身喊了聲三叔,陳國梁和他對視了片刻,低聲道:“吃飯了沒?”
聲音有些嘶啞,但依然四平八穩。
陳明遠愈發覺得古怪,原以爲照面之後,會遭受他的冷言痛斥,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話,快速調整下情緒,笑道:“正打算吃呢,既然三叔您來了,不如我找個館子,請您嘗嘗錢塘的特色菜吧。”
陳國梁輕輕點頭,又看了眼殘舊的宿舍樓,就朝着一輛大衆黑色小轎施施然走了過去。
陳明遠知道他想找個僻靜場所跟自己談話,亦步跟了上去。
開車的人是家族的司機老餘,已經爲陳家效勞了整整十年,一直給老爺子鞍前馬後,算是家族的心腹老臣了。
看到老餘也來了,陳明遠大約有了幾分譜,顯然,陳國梁的到來,是經過老爺子同意的!
難道是專程來抓自己回去興師問罪的?
可是觑見陳國梁古井不波的神色,又看不出絲毫的端倪。
一路無話,除了陳明遠偶爾給老餘指指路線,三人都沒怎麽吱聲,大約十多分鍾後,車子抵達了在錢塘極具知名度的明湖飯店。
明湖飯店面朝山水,後臨湖光,清雅精緻,亭閣樓軒,猶如明珠般點綴于湖水林蔭間,景緻之美,看得人心曠神怡。
“三爺,您和小少爺進去用餐吧,我在樓下對付一口就行了。”
剛走進金碧輝煌的大堂,老餘就主動提議道。
爲陳家效力了十幾年,他的眼力還算不錯,現在東家正處于風雨飄搖中,這趟領命前來,他明白這對叔侄間必定有要事商談,可不是他一個下人可以随便湊趣的。
陳國梁也不規勸,徑直跟服務員要了個小包廂,不緊不慢地進去落座了。
“你來點菜吧。”
服務員剛拿着菜單進來,陳國梁直接發号施令,随手拿起剛泡起的龍井清茶好整以暇地喝了起來,轉頭欣賞起了美輪美奂的楊公堤景色。
雖然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絕不是吃飯,陳明遠還是細心地點了諸如西湖醋魚、龍井蝦仁等錢塘的傳統菜肴。
等人出去後,陳國梁才回過頭,看了他兩眼,忽然笑了笑,道:“來這麽好的地方吃飯,又點了那些好菜,以你現在的薪水吃得消嗎?”
“吃不消也得挨着,您是長輩至親,來這裏,我必須得招待好。”
陳明遠暗暗松了口氣,陳國梁還能笑出來,至少接下來的待遇不會太差!
陳國梁搖搖頭,歎息道:“你這麽大了,難道就不懂量力而行的道理嗎?”
一語雙關,意指陳明遠這次膽大妄爲的舉動!
“當然知道,爺爺也常教導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說通俗點,就是有多少肚量吃多少斤兩的飯。”
陳明遠從容不迫地答道:“可現實往往沒法太過理想化,有時候明知不可爲,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能一直當縮頭烏龜,即使能保一時的平安,卻難保下一個遭難的不會是自己。”
“說得很不錯,看來,這幾年你确實長進了很多,明白了不少大道理,很好啊!”
陳國梁輕輕哂笑,忽然臉色一變,将瓷杯擲在桌面上,發出了尖銳的噪聲,目光清清幽幽,閃逝過一抹淩厲的寒芒。
這也正常,他殚精竭慮做好的報告,一個沒留神就被侄子偷換掉包了,還被呈遞到了中央高層的手中,進而捅出了天大的窟窿,拖累自己和整個家族爲他背黑鍋,換做誰,都準得火冒萬丈,要不是陳國梁身居高堂陶冶得心智老練,早劈頭蓋臉呵斥過去了,哪會好聲好氣的先拉家常。
感受到勃然而發的怒氣,陳明遠垂下眼簾,掃了眼泛起漣漪的茶水,沒動聲色。
不多時,門扉再次拉開,服務生開始一盤盤地往桌上放菜,隻是看到對坐的兩個男人始終悶聲不響,陡然察覺到了壓抑森冷的氣氛,大夏天的,竟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放完菜品後,忙不疊地奪門遁去。
精緻可口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動,彌漫了整個屋子,可叔侄倆誰都沒動筷子。
僵持了半響後,陳國梁忽然收斂起冷意,抽出香煙點燃吸了兩口,目光閃爍不定,低垂着頭,問道:“明遠,你是不是挺厭惡我和你姑媽他們的?”
陳明遠動了動嘴角,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說實話,在自己年紀尚幼的時候,對陳國梁還是很親近的。
父親早逝以後,注定陳明遠不可能享受到尋常家庭的母慈父愛,雖然時常有岑若涵的陪伴,可每每看到周圍的父子情深,總會不自覺的失落難受。
那時候,家族才剛從浩劫中穩定下來,家業還遠不如眼下這麽龐大,大家的心思也較爲簡單,感念亡兄,陳國梁對他幾乎是視若己出,全心全意的愛護疼愛,所作所爲,至今讓陳明遠銘感五内。
可惜,當家族重新崛起後,大家都陸續搬出了老宅院,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業和生活,關系漸漸冷淡了下來,最後,随着陳國梁入京履職,這份叔侄情也逐漸稀薄。
歲月飛逝,身居權力中樞的幾年裏,陳國梁的官威也越來越大,而且陳家二代核心的身份,讓他必須樹立起家主的威嚴,所以偶爾回來的親人聚會上,對侄子的疼愛也迅速被嚴厲所取代,大多時候,面對陳明剛犯下的過錯,往往都是疾言厲色的斥責。
畢竟,忙碌且嚴謹的工作環境,以及常年的千裏相隔,讓陳國梁沒法再保持太多的耐心和細心了。
不等侄子的回應,陳國梁就自顧道:“你不說,我心裏也清楚,這麽多年來,對我,對大姐、姐夫,還是小妹他們,你都是很反感的,甚至巴不得沒有我們這些親人,這樣一來,你和你母親至少不會遭受這麽多的苛責和冷遇。”
“三叔,您誤會了……”
陳明遠忙着想辯解,他知道,陳國梁是以爲自己因爲仇恨而導緻想毀掉整個家族。
陳國梁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說實話,你有這些埋怨和恨意,在我看來是很正常的……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家虧欠了你和你父母親太多太多了。”
陳國梁的臉色變得黯然和複雜,抹了把臉,感歎道:“你父親臨走之前,曾經再三叮囑我照顧好這個家,照顧好爺爺和奶奶,還有你,我都立誓答應下來了,現在回頭想想,前兩樣托付我隻能算勉強合格,惟獨對你,扪心自問,我做得太失職了……不然,也不至于任由你埋下一肚子的怨氣,三番幾次的幹出叛逆之舉,或許,也就不會鬧出眼下的大禍了。”
一想到早亡的兄長,陳國梁就難掩愧疚之情,片刻之後,他端正神色,一字一句道:“所以,事到如今,如果要論責任,我也該承擔最大的那份!”
陳明遠霍然一驚,臉色間滿是不可置信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