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事?”
關叢雲打量了下兩人的狀況,見渾身除了髒一些,倒是沒見到太大的傷勢,緊繃許久的神經這才松了下來。
陳明遠撐起虛弱的身體,喘息道:“台長,尹主持的腳踝受了點傷,先去趟醫院吧。”
尹夏源正被攝像師老王攙扶着,氣色還算不錯,見陳明遠還始終記挂着自己的傷勢,唇角不由輕輕翕動了下,潤光盈盈的明眸彌漫着難以言喻的情緒。
關叢雲趕緊招呼一幹人等上車,然後匆忙感謝了通聞訊趕來的村民,就讓老梁立刻載着兩人開去醫院。
借着車燈,尹夏源拍了拍衣裳的塵土,又試了試腳踝,除了痛點,倒真是還能正常活動,不由放寬了心思,臨走前透過車窗望了眼烏漆黑森的山坡,想起自己在坡底獨受煎熬的場景,一陣心有餘悸。
思及于此,她擡起眼簾看向了另一旁的陳明遠,見他靠在椅背上喘息不止,一張臉布滿汗液,俊秀的眉宇間還殘留着褐黃色的泥點兒,登時五味雜陳,“你還好嗎?”
陳明遠接過老梁遞來的礦泉水,往幹燥的嘴裏猛灌了幾口,聽到佳人關心,飒然笑道:“還行,好在你夠苗條,要是再重點,咱倆難保不會一塊栽進去了。”
尹夏源的鵝蛋臉頰浮現出兩團绯紅,垂目看了看苗條的身段,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暗指自己太重了。
“真是好險。”
老梁自言自語道:“看到甯主持你摔下去,連個影兒都找不到,我吓得魂都快沒了,看着小王跑上山找村民,自己杵在邊上慌得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想到給關台長打電話,還好關台長趕來及時,還帶了個救兵。”
“甯主持,你這回可一定得好好謝謝小陳了,你是不知道,這黑燈瞎火的,那土坡有多兇險,一腳踩下去稍微不留點神,十有八九得賠進去,他倒好,單槍匹馬地殺下去,還拖着你一塊爬上來,單論這膽氣就不是尋常人比得了的!”
老梁一介大老粗,有一說一,不住誇贊着陳明遠驚世駭俗的壯舉。
尹夏源的一顆芳心突兀地悸跳了幾下,随即泛起陣陣漣漪。
她向來性子清冷,對不熟悉的人更是不善表達感情,抿了抿櫻唇,吐字如珠道:“實在是謝謝你了……小陳。”
陳明遠知道她性子矜持,也不介意,調侃着笑道:“同事之間,本來就該守望相助,再說了,我這人本來就夠俗了,難得有機會扮英雄救回美,已經足夠我得意的了,所以你不需要過于感激。”
尹夏源被這番話逗得忍俊不禁,稍稍流露出的笑顔,竟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柔情卓态。
陳明遠看得有些出神,想起前世彼此間的擦身而過,到最後的陰陽相隔,心緒隐隐不甯,轉頭望着山間的明月夜色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心事。
…………
狂飙到市醫院,又是一通忙活,好在夜晚病患不多,倒是沒費太多時間。
一串檢查坐下來,陳明遠除了體力有些透支外,渾身完好無缺,尹夏源更是鴻運當頭,幾乎找不到傷痕,就連作痛不止的腳踝也隻是扭傷而已,打了個石膏固定、又開了一劑藥就完事了,連住院都省了。
“這次,還真是有驚無險了。”
關叢雲坐在大廳的長椅上,長長舒了口氣,掃了面前的幾個人一圈,忽然話鋒一轉,冷着臉道:“不過我這人向來賞罰分明,有功勞自然會嘉獎,有錯也必須追究。”
“老梁,老王,你們兩個大男人,都是台裏的老員工了,卻連個小女孩都照顧不好,臨到出了狀況,就亂成一團,連點主見都沒,要是真出了事,你們擔待得起嘛!”
别看關叢雲平常挺平易近人的,不過動起怒來也是煞氣騰騰,見兩人慚愧地垂下頭,闆着臉呵斥道:“回去各寫一份檢讨,這月的獎金扣半,好好長個記性!”
兩人暗自叫苦不疊,隻得老實地聽憑處置。
“關台長,這都是因爲我……”
坐在另一邊的尹夏源急着想替兩人辯解,關叢雲直接大手一擺,瞪着她道:“你别急着跳出來擔責任,你的責任是最大的!”
“小尹,你是我親自招進台裏,這兩年來,你做事有多賣力我都看得見,但别忘了,我們是電視台,正正當當的公家單位,不是讓你來賣命的,跑新聞采訪,不是讓你拿命去跑,你想想,要是真出了閃失,讓你的父母怎麽接受?讓我怎麽去交代?”
關叢雲怒形于色,絲毫不留情面。
尹夏源緊緊咬着牙關,秀拳握了又握,委屈得幾欲掉眼淚。
在很多人的印象裏,主持人大多隻需要在攝像機前念念稿件,哪怕在外頭攝制,也是等工作人員把所有環節準備好才上去露個臉罷了,可實情遠不是這麽簡單!
想享受到這些優厚待遇,要不就是資曆深厚,要不就是後台強硬,否則,甭管你能耐多大,都得老老實實參與到節目制作的每一個環節中去。
自從進入東江有線台後,尹夏源憑借着不俗的氣質和表現,積累了不凡的口碑和人氣,從衆多老牌主持人中脫穎而出,可由于資曆淺薄,她至今還難以正常跻身熒幕,除了偶爾替其他老主持們代代班,很多時間和普通記者沒太大區别。
譬如一則新聞選題,往往需要她親力親爲地搜尋、策劃和制作,好在她始終堅韌執著,且耳聰目明,上升勢頭很是迅猛,也引得了衆多同事的認可和好感。
此刻,眼看她一個嬌弱女孩被劈頭蓋臉的訓斥,陳明遠三人有些看不過去,老梁硬着頭皮道:“關台長,三個人裏,我的歲數最大,這次沒有照看好他們,是我的錯,甯主持隻是一心爲了台裏……”
關叢雲不耐煩地揮揮手,又掃了眼她貌若堅強的臉色,緩和了口氣,道:“這次念在你平常勞苦功高的份上,暫且網開一面,先放一星期的假,回去好好做反省。”
陳明遠苦笑不疊,這關叢雲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放一星期的假,說白了,懲戒是其次,讓尹夏源休養是主要,免得事情傳到台裏鬧大。
一星期的時間,足以讓尹夏源的傷勢痊愈了。
關叢雲是愛惜人才,尹夏源卻接受不了,聽聞要停職一周,急着就想再懇請通融。
“不用再說了,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回頭來這拆了繃帶,把票據拿回來去财務室報銷,算工傷!”
關叢雲不容分說,又看看陳明遠,動了動嘴唇,似乎也沒力氣再訓了,“至于你,行事魯莽了些,但功過相抵,就不追究了,下次多顧及些自己的小命。”
陳明遠趕緊應允下來,實則氣定神閑,經過了這次的波折,自己無疑已經被關叢雲牢牢‘記’上了!
批鬥大會結束後,大家都是困倦無比,尤其是關大台長,海喝了一通酒,又被陳明遠晃悠得嘔吐不止,最後又在半山腰上擔驚受怕了許久,耗盡僅存的力氣訓完幾個人後,二話不說,先交代老梁送陳明遠兩人回去,然後就讓老王開車載着他奔馳而去。
一路上,幾人都沒說話,尹夏源報出住址後,就一直低垂着螓首,顯得無精打采。
陳明遠看在眼裏,心覺得奇怪,隻不過停職了一周,又沒挨處分,何必這麽悶悶不樂呢?
隻不過兩人的關系不算親近,他也不方便在此時多說什麽,而且在這時候,勸慰得再多也是毫無作用。
“梁師傅,麻煩在前面那棟樓前面停一下。”
尹夏源擡手指了指那棟略顯殘舊的樓房,待車子挺穩後,轉過頭道:“你們不用送了,我家就在一樓,幾步路而已。”
說完,不等陳明遠回應,她揮揮手,立刻拉開車門下去了,一瘸一拐地緩步走到樓梯口的公寓門前,按響了門鈴。
透過車窗,陳明遠看到房門開啓後,走出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和尹夏源有幾分神似,大概就是她的母親了。
“這裏我記得好像是市裏農機廠分配給職工的福利房,有些年頭了。”
老梁念念有詞,“沒想到尹主持的家人還是國企職工,不過,最近聽說農機廠都已經倒了……”
眼看着尹夏源在母親的攙扶下走進屋裏,陳明遠微微皺眉,又看看這棟不比有線台職工宿舍好多少的老舊樓房,呈現若有所思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