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在中海赫赫有名的高檔住宅區,建于三年前,營造得曲徑通幽、典雅奢華,引得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鹜,所以剛一落成,陳曉梅一家就急不可耐地搬了進來,此後,陳曉蘭、楊休甯也陸續入住進來。
老爺子本來想繼續留在老宅,可畢竟樓宅的設施很是殘舊,加上别墅區綠樹成蔭、景緻宜人,爲了安養生息,最後拗不過子女們的規勸,索性也搬遷至此。
雖說這幾年甚少回到這處新家,陳明遠還是輕車熟路地回到了樓院前,按響門鈴不久,一個大男孩就從門後探出了頭,看到他,立刻眉開眼笑道:“哥,你可算是回來了!”
男孩正是堂弟陳明柯,由于陳國梁一家常年居于燕京,所以這趟回來,暫時也住了進來。
“哥,你再不回來我都快成鹹魚幹了,想出去溜一圈都找不到人,還不如在燕京呆得舒服呢。”陳明柯不住地唉聲歎氣,他性格張揚跳脫,可在中海卻是舉目無友,這幾天窩在别墅裏,别提多郁悶了。
陳明遠朝着不遠處陳曉蘭的别墅揚了揚下颌:“豆豆不是在家嘛,你幹嘛不找她玩?”
豆豆是小姑媽的獨女,目前還在讀初中。
陳明柯不以爲然道:“嘁,和她一個小屁孩能有什麽共同話題,成天就惦記着什麽美少女戰士,找她踢球玩都躲躲閃閃的,特沒勁!”
“哥,今晚上趁着我爸媽不在,你帶我出去轉轉呗,咱倆好久都沒聚着玩了。”
見他可憐巴巴的模樣,陳明遠啼笑皆非,忽的想到什麽,問道:“家裏現在除了你,還有誰?”
“都不在,爺爺和大娘也有事出去了,奶奶在小姑媽那。”陳明柯尋思着道:“聽我媽說,下午來了一個燕京的大官,說是我爸的上司,大家都挺重視的,今晚要給人家接風洗塵呢。”
陳明柯少不更事,對這些事情自然是懵懵懂懂的,陳明遠卻是心如明鏡,燕京的大官、陳國梁的上司,十有八九就是由華副總理領銜的考察組了!
和印象裏的日期差不多,當陳國梁前腳來到中海視察後,中央考察組也空降而至,據後世的傳聞,就是在這幾天,中央考察組察覺到了中海國企的惡劣現狀,回到燕京後,立刻上報高層,着手部署調查,當陳家拿下遠達重工後,一場浩浩蕩蕩的雷霆打擊立刻接踵而至,掃蕩力度之大,令中海在很長時間内都是風聲鶴唳。
家族的衰敗,正是由此開始!
思及于此,陳明遠問道:“三叔最近幾天是不是在家裏辦公?”
陳明柯點點頭,指着樓上道:“是啊,他一直是習慣把工作帶回家做的,最近幾天都在二樓的書房。”
陳明遠的眼中閃過一抹鋒芒,也沒再問,微笑道:“今晚怕是沒空了,我回來收拾點東西,明天就回去上班了。”
見他一臉的苦相,補充道:“不過再等幾天,我還得回來一趟,到時候再帶你好好在市裏轉轉。”
陳明柯老大不樂意,嘴上也隻能答應了下來。
把陳明柯支到一邊後,陳明遠直奔二樓的書房,在桌案上搜羅了遍,翻到了一本裝訂起來的材料,标題赫然寫着《關于遠達重工改制與重組的可行性研究及國企改革未來方向的幾點意見》。
看到這幾個字眼,陳明遠不用多猜,笃定這就是陳國梁明天即将呈遞給華副總理的報告,粗略得掃了一遍,不由搖頭歎息。
不出所料,在老爺子的授意下,陳國梁撰寫的報告果然采取了中立的姿态,不過由于他自身的立場作祟,字裏行間的意思,還是偏向以大刀霍斧的手段繼續改造國有産業!
可想而知,如果未來的軌迹不發生偏差,這篇報告一交上去,即便家族沒有直接介入遠達重工的改革重組,可在政治上,仍然會極爲的被動!
沉吟了片刻,陳明遠從懷裏掏出一沓文案,采用移花接木的伎倆,取代了陳國梁撰寫的那份。
由于陳明遠的文筆和書法底子是由陳國梁啓蒙教授的,所以叔侄倆的字體幾乎如出一轍,如果不仔細看内容,很難發現到異樣。
而且,陳明遠大緻了解陳國梁的習慣,做人做事相當謹慎,可一旦拍闆決定了,就不會再有丁點的猶豫,既然他已經把報告裝訂成冊了,想來也不會再臨陣改稿。
陳明遠是經濟學科班出身,對改革幾十年來的得失有着比較全面的了解,針對國企這一塊,就目前來說,他的認識比絕大多數人都有着不可比拟的前瞻性,所以這些天,他結合了前世的經驗,以及後來國家頒布的國企改革方案,洋洋灑灑寫出了一篇立意清晰的材料。
他相信,等到危機爆發後,家族不僅可以逃過一劫,而且等到國家關于國企改革的争論塵埃落定之時,陳國梁和家族都将大獲其利!
總之,自己現在能爲家族做的,也隻有這些了,盡人事兒聽天命吧!
就在此時,陳明遠忽然聽到樓下的陳明柯喊了聲‘大娘’,心頭不由一驚,快速整理了下桌案,立刻退避了出去,不過仍晚了一步,恰巧在玄關口撞見了楊休甯!
“媽……”
匆忙間,陳明遠觑見母親神色間的疑惑,強作鎮定道:“您晚上不是和爺爺他們去接待貴賓了嗎,這麽早就回來啦?”
楊休甯見到兒子從書房出來,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多想,輕輕點頭道:“我主要幫忙張羅招待的事宜,主要是你爺爺和三叔出面。”
她忽然深深地看了眼兒子,臉色逐漸柔緩,“你的房間我暫時讓給明柯睡了,你今晚和他擠一擠怎麽樣?”
陳明遠婉拒道:“算了,我回來收拾點東西,準備明天回去上班,等會回老宅睡就是了。”
聞言,楊休甯的目光黯淡了些許,蹙着眉頭,歎息道:“你這孩子,脾氣非要這麽犟不可嘛,難道真像你姑媽說的那樣,一份市井尋常的工作,在你眼裏,都比呆在家裏來得自由暢快嗎?”
說實話,從前的陳明遠确實是這麽認爲的,他厭惡條條框框的束縛,厭惡被當做傀儡似的操縱和擺布。
盡管迎來了新生,可他依然不願輕易重返家族。
繼續存活于家族的蔭庇下,固然能給自己的事業發展帶來許多便利,可同樣的,也會背負上許多枷鎖,讓自己難以施展自己的潛力,哪怕取得了成績,也會被人認爲是借助家族的權勢,和一個活在籠子裏養尊處優的金絲雀無異。
“聽媽的話,爲了這個家,爲了爺爺他們,回來做事吧,這麽大的家業,遲早要交到你的手上。”楊休甯走近了兩步,語調難得地柔和起來。
陳明遠真的不願再讓母親失望,有那麽一刻,真的想答應下來,可一想到前世的郁郁不得志,還是硬着心腸道:“媽,我明白您的苦心,從小到大,您雖然對我管教很嚴厲,可我知道您都是爲我好,不希望我學那些纨绔子弟,因爲貪圖玩樂享受,到最後一事無成……”
見兒子體諒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苦心,楊休甯登時臉色動容,既欣慰又心酸。
“隻不過,越是這樣,我越不能安于家裏給予的優厚環境!”
陳明遠真情實意地道:“現在咱們家的一錢一物,都是您和爺爺、三叔他們辛苦打拼下來的,有多麽不容易,大家都清楚,論起其中的貢獻,我甚至還不如自力表哥,如果我光憑身份或文憑就坐到了上層的位置,除了您,誰心裏會真服氣?”
楊休甯默然不語,想起當老爺子決定讓嫡孫接手重任時,陳曉梅一家表露無遺的不滿!
家族内部尚且如此了,如果一下子讓兒子進入榮廷集團的高層,底下的人又會有幾個心服口服的?
“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要的不多,隻是想有一個能夠證明自己的機會,如果真的不行,以後不管您提什麽要求,我都無條件聽您的,可是現在,我真的還想再靠自己搏一搏!”
這一刻,陳明遠的臉色尤爲決然。
楊休甯靜靜看了他許久,眸光有片刻的恍惚,最後苦笑一聲:“你的脾氣跟你爸一個樣,都是那麽固執……算了,既然你都下了這麽大的決心了,我說得再多也沒用,如果不給你這次機會,你指不定還得埋怨媽一輩子。”
陳明遠由衷的笑了,母子間長久的隔閡陡然間消散了許多。
“好了,你明天還得趕路,早點回去休息,我再給你收拾幾件衣服,如果在外面覺得累了,就回家來,隻要有媽在,這個家裏總有你的容身之地,啊?”
楊休甯含着溫煦笑意,細心地整了整兒子的衣服,十多年積澱的勞苦化爲了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