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早就想來看看你的,隻不過前三個月胎兒不太穩定,禦醫不準我下床一步。後來王上又親自率兵攻打南越,宮中事務全部壓在了我的身上,實在是脫不開身。不過前天傳來消息,說王上即日便可凱旋歸來。我這才抽出了一天的時間,趕來看看你。”或許的懷孕的關系,王後的表情更加溫柔了。
我看看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樂揚說道:“樂揚,你們不是還要準備晚上的演出嗎?快走吧。”
王後很感興趣地問道:“是什麽演出呀!我也想看看,這些天在宮裏都快把我悶壞了呢!”
我忙高興的對樂揚說:“聽見了嗎?羌國的王後今晚要看你們的表演呢,别愣着啦!快去準備!”
那樂揚完全被王後高貴典雅的氣質鎮住了,我催促了幾遍,他才踉踉跄跄的離開了這裏。
樂揚走後,王後收斂起溫婉的笑容正色道:“對不起,我知道王上在你的身邊布了很多眼線和武功高手。這麽久也沒能實現對你的承諾,真的很抱歉。可我一直在找機會,在這裏想要下手太困難了!負責看守你的人遠遠超過了你的估算,”說道這兒,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王上真得很愛你!”
幫助我逃離羌國。就是促成她與軒轅莳羅燕好的條件。
這些,就我們密談整整一個下午的内容。結果,我早就完成了約定,而她卻因爲各種原因沒能履行承諾。當時,爲了取得謹慎小心的王後對我的信任,我甚至将自己與安月翟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她。我的心痛和悲傷是無法假裝的,所以她選擇了相信我,結果她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
“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不知道王後娘娘願不願意試試?”
“是嗎?什麽機會?”王後急切地問道。
這個女人想必很希望我能夠永永遠遠的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出現在軒轅莳羅面前吧?
我拿起桌子上的姜蜜湯一口氣喝完,然後說道:“需要王後演一場戲。”
“演戲?”王後眉頭一松,道:“怎麽演?在哪兒演?”
“就在今晚的面具戲上演。”我氣定神閑的說道。
“什麽?”王後顯然很不理解。
我示意她把耳朵湊過來,在耳畔輕輕說道:“今晚……”
王後邊聽邊點頭,唇畔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女人,天生就是會演戲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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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滄浪圍場的夜晚是朦胧、蒼茫的,空氣中到處都彌漫着青草在今年的最後一絲掙紮、眷戀的生命氣息。
今晚的演出,除了我和王後是懷着輕松的心情在觀看,滄浪所有的人,包括禦馬官在内個個都是戰戰兢兢的以王後馬首是瞻。在他們的心目中懷有他們珍貴的王室後代的王後可是要比我這個失寵流放的夫人重要多了。我環顧分散在四周的人群,心想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的目标對準的是我?
今晚,我的計策能不能順利實現,就看王後肚子裏的孩子面子有多大了。
樂揚他們正在上演一出名爲王子與浣女的面具戲。講述的是一個國家的王子在一次出遊途中遇見了在河邊洗衣的美麗少女,兩人一見鍾情,卻被嫉妒的母親活活拆散的故事。
這是一個非常俗套的愛情故事,可是卻非常吸引人。
演員們個個頭戴面具,身穿淺白色麻衣,一邊表演,一邊歌唱。唯一可以看出不太一樣的,就是紮着紅色腰帶扮演浣女的樂揚。隻見他的身段婀娜多姿,姿态妩媚動人,若不是我事先知道,一定會把他當作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
這個樂揚,真是不應該這樣被埋沒才華。我坐在王後的身邊,有說有笑的看着演出,兩人神态自若絲毫不見有什麽異常。
他們帶的面具看起來都是由烏木刻制的,非常像我很喜歡的西南邊陲的面具:傩。面具黝黑深邃的五官、或猙獰或妩媚的表情,無不偷露着人們面對不可抗的大自然之力時,内心深處的莫名恐懼以及對未知力量的頂禮膜拜。
中場之時,王後和我興奮地叫着好,她還特意非常大聲的說道:“演得太好了璃,悅夫人,本宮的身子不太方便,你就替我到後場慰勞慰勞這些演員們,請他們接着爲本宮奉上精彩的演出。”
“是,王後娘娘。”說完,我手執王後賞賜的金銀珠寶在衆目睽睽之下走進了後台。
後台内一片忙亂,演員們正急急忙忙的準備着換裝,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悄悄的溜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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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演出很快開始了。
這是王子的母親派士兵将浣女刺殺的一場戲。隻見一直在台上端坐的王後在看到扮演浣女的樂揚被一劍穿心,前胸被充當道具的紅色液體染的血紅一片時。突然手捧着肚子驚聲尖叫起來!
“我的肚子!好痛啊!天,他們吓到了我的孩子,他們竟敢在本宮面前上演血腥一幕!快來人,快呀!我的肚子好痛!”隻見她抱着圓滾滾的肚子不停的叫嚷着,面部充滿了痛苦的表情,額間可以看到黃豆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滾落下來。
所有在場的人都慌了,全部不知所措的望着痛苦的王後。從他們面頰上的表情來看,心中是非常焦急的。
王後帶來的侍衛從外面列隊沖了進來,守護在王後的身邊。一名女官緊緊握住王後的手安慰道:“王後放寬心,王子已經五個多月大了,受此驚吓應該不會有大礙,屬下們這就安全的将王後送回王宮,不必過慮。”話音一落,正準備命令侍衛将王後擡上鳳攆,就聽見王後大怒的聲音:“來人哪!把這些外來的裝神弄鬼的下賤之人統統給我趕出去。從今以後,不允許他們再踏進我羌國一步!”說完,又接着手捧肚子呻吟了起來。
女官一見,急忙對着侍衛喊道:“聽見了沒有?還不快把這一幹人等押解出境,快呀!”
“是。”侍衛們将所有的演員團團圍住,用繩索捆成一串,連推帶踹的趕了出去。把他們請來的禦馬官此刻也一聲不吭,任憑他們遭到這種不幸的驅逐。
就這樣,全團的人在這個寒冷、陰霾的初冬寒夜被身無一物的趕出了滄浪牧場,在士兵們的押送中踏上了離開羌國之路。
其中,自然還有戴着傩面具混在其中的我。
所有的人都被王後的突發狀況牽引了注意力,沒有人想到我也身在其中。果然,在羌國人的心目當中王室的後代占據着至尊的地位。因爲他們實在是太渴望王上能夠生下子嗣了。畢竟,這願望從軒轅莳羅十四歲登基以來就一直萦繞在全國人民心中,成爲了他們共同的、難以實現的心病。
托小王子的福,我才得以順利地從眼線衆多的滄浪逃出來,盡管逃離邊境的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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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我國與羌國的邊境小鎮蓼城,是出關前最後一個羌國關口。隻要通過了這裏,我就可以順利的踏上回京之路了。
雜耍團所有的人帶着面具、身着麻衣,已經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已經有幾個身體較弱的人,撐不下去患上了嚴重的風寒。然而,對我們恨極的羌國士兵們卻根本不顧大家的死活。他們甚至威脅說:若是有人倒下了,他們就把他扔到山裏喂野狼。王後娘娘隻不過讓他們把這些下賤的外國藝人遣返出去,真是太便宜我們了。
于是,全團的人在恐懼之中倒也忘記了疲憊,紛紛奮力攙扶着身體虛弱的同伴,隻有少數人不管别人的死活拼命的獨自向前掙紮着。
人性的美與醜、善與惡在這個生命遭受考驗的時刻顯露無疑。
盡管我們沒有資格休息,可是這些羌國士兵和他們的馬匹卻是需要休息的。于是,領頭的将領終于開口命令大家在蓼城軍營進行休整。
我們所有的人被趕到了一個廢棄的馬廄,還不錯,這裏還有些水供大家飲用。并且身體的靠近使得被寒冷侵襲一路的人得以相互溫暖、相互支撐。
黑暗中,我憑借着樂揚前胸殘留的一片殷紅,準确地找到了他的位置。
湊在他的耳邊,我低聲道:“樂揚,我是蕭璃。”
我的話令身子一直顫抖不已的樂揚停止了抖動,面具下的雙眼緊緊地盯住了我,仿佛在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輕聲的說道:“先别問那麽多,我不能被羌國的任何你們的人發現。如果遇到什麽意外情況,你一定要幫幫我。”
他倒沒在追問下去,我看得出,再次看見我令他很高興。
意外很快就發生了。
沒有想到,得勝歸來的軒轅莳羅居然選擇從這蓼城回國。他們浩浩蕩蕩的軍隊剛好和休整之後繼續出發的我們撞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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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官道。
由于我們的意外出現,正在行進中的大軍與被押解的隊伍迎面趕了個正着。先行官怒斥着領頭的将領:“混帳,王上今日凱旋歸來,沿途所有官道一律不準通行。你們沒有接到照會嗎?”
那個将領吓的冷汗直流,顯然他是被蓼城駐軍的人擺了一道,他們并沒有知會他這個消息。是忘了還是駐軍的頭頭跟他有過節,這我就不得而知了。總而言之,此刻那将領緊張得不得了,我也是手心直冒汗。
“是,是王後娘娘命令我們将這些流浪的藝人遣返出國的。”他結巴着解釋道。
“王後娘娘?”先行官質疑道。
“是,是王後娘娘。他們的演出驚擾了王後娘娘,害的娘娘動了胎氣,這才命屬下一刻不停的将他們遣返。一路上隻顧着趕路了,沒有收到禁行的命令。”
“王後娘娘動了胎氣!”先行官大驚失色,忙問道:“沒事吧?”
“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那是,演戲而已,怎麽會真的有什麽大礙?
“那就好,你們把他們趕到官道下面,等隊伍全部通過了再走吧。”
“是,是。”将領說完,急忙忙的把我們趕了下去。
剛走下官道,隻見董馳騎着烈兒遠遠的趕了過來,停在先行官的面前沉聲問道:“怎麽回事?”說完,目光向我們這邊掃了一眼。
我一陣心虛,忙躲到了樂揚的身後。這家夥倒也真夠意思,非常配合的遮擋住了我的身影。
“沒什麽,一點小事,已經處理完了。請董将軍轉告王上,部隊行進很快會恢複正常。”
董馳點了點頭,準備返回向軒轅莳羅彙報。在他轉過身後,我心中暗自的喊了一聲:烈兒!
那烈兒竟好像聽見了一般,焦急的嘶叫了幾聲,在原地不安的轉了三圈。它的鳴叫也引來了隊伍中熾兒的嘶鳴聲,董馳大吃一驚扭過頭再一次看向我們。
糟了!我伏在樂揚身後的頭埋的更低了,生怕被董馳看出一絲破綻來。
還好,他的目光沒有在我們這兒停駐太久,便策馬向軍隊的中心跑去。
龐大的軍隊整整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從我們的眼前消失。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跟着已經疲憊不堪、飽受驚吓的雜耍藝人們繼續着出關的旅程。
當我們像一堆垃圾一樣被羌國士兵丢出邊境以後,所有的人看着揚長而去的他們,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歡呼之聲。
然而,歡呼過後,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了雜耍藝人團曲老闆的面前:面對失去所有家當的曲老闆,衆多藝人們紛紛向他攤牌,表示要另尋出路,不再跟着這個沒有演出服裝、演出道具、表演樂器的破落表演團了。對于一個流浪四方的表演團來說,這些家當都是他們辛辛苦苦花了很多年才添置齊的,眼下這些東西全部留在了滄浪圍場,再從頭開始還不如另投高明呢!
那曲老闆倒也坦然,同意了他們要求離開的請求。
經過一番戀戀不舍的告别後,曲老闆的身邊就隻剩下了樂揚和我。
他轉過頭看着我厲聲問道:“你究竟是誰?已經跟了我們一路了。”
呵!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老頭,居然是一個這麽沉得住氣的人,一路上都對我的身份隐諱不明。我心中暗自贊歎了一聲,取下臉上的面具說道:“曲老闆,你好,我是蕭璃。”
曲老闆面色一變,驚道:“璃悅夫人?怎麽是你?”
“沒錯,就是我。對不起,全是因爲我才是你的表演團分崩瓦解,不過你放心,我會陪你一個嶄新的表演團,一個可以轟動全國的表演團。而樂揚,”我看向他,說道:“他會成爲全國最有名的樂人,我保證!”
我的自信将曲老闆和樂揚震撼當場,全部都說不出話來。
“不相信嗎?我曾經在聽雨閣演過一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舞台劇,不知道兩位聽說過嗎?”
聽我這麽一說,曲老闆更是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着我!
看起來聽說過呢!
我得意地笑着。看來那出戲的影響力很強呢!
正想着,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擡眼望去:正是我擔心不已的烈兒和熾兒呢!
可是,它們兩個怎麽會跑過來呢?難道是董馳發現了什麽特别情況?天!前面不遠處就是我國邊境了,可不能再出什麽意外了!
兩匹馬兒越跑越近,在它們的身後并沒有追來的羌國軍隊。看來,我還是安全的!
烈兒和熾兒終于在我的面前停下了腳步,兩個小可愛不約而同的将頭伸向我的脖頸,迫不及待的向我傳達着它們的思念之情!
我激動的一手擁着一個問道:“你們怎麽逃出來啦?”
烈兒搖搖頭,沖着我擺動着脖子,我這才發現在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個竹筒。取下打開一看,淚水立刻湧進了我的雙眼。
裏面放着一個精緻的布衣鈴,鈴铛的下面墜着一個烏木挂牌,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一行小字:如果找不到你放在他身上的心,那就回來吧!我的心送你!
是軒轅莳羅!是真正蛻變爲一個男人的軒轅莳羅!是懂得讓心愛的人心靈放飛的軒轅莳羅!
他,仍是那個如純淨水般清澈、透明的軒轅莳羅!
躍上烈兒的馬背,我對着赢弱的樂揚伸出了手:“上來吧,我跟你坐一匹馬,曲老闆騎着熾兒好了。”
說完,策馬向邊境方向奔去。在我們的前方,初升的朝陽漸漸顯出了它嬌羞的模樣,久違的煦暖投注在我的身上。
長達三年的放逐旅程終于結束,等待着我的将是京城的繁華世界和我與安月翟凄美傷感的愛情記憶。
翟,你究竟在哪兒?
爲什麽我走遍了全國也沒能得到你的消息?
你,難道一直都在京城,沒有離開過嗎?
三個狼狽不堪的人騎着兩批精壯的好馬,剛到傍晚就到了我國的邊境。走進去很快就會到我國西部最大的郡——隴西郡,等到了那兒,我們再好好的休整一下,緊接着乘船走渭水,京城用不了三天就到了。
由于我們所有的人都無法拿出身份證明和出關證明,戍邊的将領将我們攔了下來。已經饑寒交迫的我們實在是太需要溫暖的床榻和豐盛的晚餐了。可是,所有的人都無能爲力,因爲此刻我們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兩匹好馬,所有能夠證明我們身份的東西都留在了羌國的滄浪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