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無樹12


但回到家中之後,我卻睜大眼睛一整夜都不能合眼,天亮後本想再次登廟拜會那個廟祝,但這天正好是九月十九,前去拜祭觀音菩薩的人自然絡繹不絕,便又忍住了。但第三天一大早,七點多鍾我就起來了,這是我自從不上班之後從來沒有過的,但凡都要在九點多之後我才會起床,早養成了懶惰的習性了,除非當天有什麽必要的事要做,否則我是絕不會早于九點就起床的。

高小紅有點詫異地看着我,仿佛看見太陽在西邊升起一樣。我漱洗完畢,到街上吃過早餐,便驅車朝榮華寺飛馳而去。

見到他時,他剛清掃完廟中髒亂的物件垃圾等,正将所有的那些沒燃完的香燭屁股以及滿地的炮仗紙屑堆在廟前的空地上,點火焚燒。見到我來,有點詫異,但沒說什麽,隻微微笑了笑,道:“請進裏面坐吧。”

他爲我斟上一杯香茗,問道:“小姐,你有什麽事需要幫助嗎?”

我說道:“沒有,隻是覺得前天晚上和你的談話有點言猶未盡的感覺,想再聽聽你的高見,或者對我的困惑有所啓發。因爲我的經曆與你有很大的相同之處。”

我想到那天晚上他的婉拒,怕他還是不肯說,便也将自已事說給他聽,心想他或者會對我說了吧?

“有什麽相似之處呢?”

“我所愛的人也是一個在倫理道德上說,是不該愛的。”我措辭有點含蓄。

他說道:“既然不該愛,就不要去愛不就行了嗎?”

我說:“可是我們雙方都不能将對方忘記呀!”

他微微颌首,說:“你是想問我,怎樣揮去自己心中的那些陰影,對嗎?”

我忙點頭說:“不錯,既然你們能夠走在一起,肯定經過不少的心理掙紮,才能将心放開,而且,我對你們的經曆本身也有些好奇,你能說一說嗎?”

他笑笑說:“沒什麽不可說的,更何況我們的事早在八年前人們大都知道了。”

雖然我知道了他的婚姻狀況,但沒想到他的事差不多是人盡皆知,于是更想了解他怎樣處理這些煩人事的經過。便說:“那麽我更是想知道了。”

他仍然微微笑着說:“我們經曆了許多的磨難,也經受了數不清的鄙視與來自倫理道德方方面面的壓力,而且從開始然後分開,再走到一起,中間相隔了整整二十六年,在我們決定重新走到一起的那段時間,口水都快将我們浸沒了,可以說完全斷了六親,因爲他們認爲我給他們丢臉了,所以不肯認我們是他們的親人,并将我們開除出族,所以我才來到這裏做了這個廟祝,但我們仍然義無反顧。”

“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的這層關系嗎?”我問道。

他說:“你指的是——我有點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從小就認識的嗎?”

他點點頭,說:“對,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我們那年代,對于男女之事遠沒有現在這般開放,要認識别的異性,也就是說要談婚論嫁,得靠媒人的介紹,我們倆人當時都是地主成份,我要娶老婆自然難上加難,而她也因爲地位卑微,也不敢奢想能找到個好人家,但每當媒婆介紹給她的男人,不是相貌極醜就是老弱病殘,她天姿國色的,要與這些又紅又專(我們那時叫這些人爲又窮又穿)的人過一輩子,又不甘心。所以一直很抗拒找對象。我們最初走到一起,很有點偶然的成份。我們因爲成份不好,所以經常被派去幹那些最重最累的活。那一次,生産隊因爲要建一個水庫攔壩,需要大量的石灰,所以大暑天時仍然要燒石灰,我們被分到炸石、挑石、砍柴草這些最苦最累的組裏,這組裏大都是成份不好的‘地富反壞右’分子。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而且又都有着相同的境遇,所以我們一直以來都極要好,到文化大革命開始,我們更是惺惺相惜,感情特别的好。那一次燒石灰,大暑天時,那些上了年紀的社員白天都已幹了一整天了,早就吃不消了,就算分兩撥人,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晚上燒火,畢竟晚上睡覺比白天睡覺要舒服而且要涼快一點,誰願意窩在窯前受那火的烘烤呢?而且一窯灰沒燒熟,火是不能停的。因爲組裏就我們兩個最年輕,所以夜裏燒火工作就落到我們倆頭上。我們那時燒石灰,全都是用社員們到山上砍割回來的蕨草來做燃料,得将這些蕨草用禾叉一叉一叉的塞到窯的火眼裏,沒三幾秒就燒過一把了,所以整日整夜都是沒個停歇的時候,直到燒熟爲止。在那天晚上我們倆終于将一窯石灰燒熟時,已是淩晨四點多鍾的時候了。我們滿身臭汗的,便一起到河裏清涼的水中洗澡。因爲夜色的關系,我們都沒有避忌,都各自脫光衣服,在相隔不多遠的地方各自洗滌,不知是她踩到了蛇還是什麽,她突然吓得尖叫着跑到我的身邊,雖然是夜裏,但這麽近距離的,天上也還有淡淡的星光,我們都看得清楚對方赤裸裸的身體。到這個時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的尴尬與别扭,象在述說着别人的故事一般。我沒有打斷他,隻是靜靜地聽着。

“我們本來讀書就不多,而且那時的時代背景,更不用說什麽性教育,所以對于倫理道德方面也并不知悉得太多,這種事一旦意外的發生了,我們隻知道需要對方的身體,隻知道偷偷摸摸的釋放着自己的激情,哪會去想其它的什麽東西呢?及至肚子大起來後,才知道慌,但又不敢讓人知道。不說我們是堂兄妹關系,就算是正常的男女關系,一旦這種婚前的性行爲被人發現,那是定要被批死批臭的,更何況我們的這種地主成份,所以隻能瞞着所有人,用布條裹肚子,直到最終生下孩子,被她的嫂子發現,我們便開始了苦難的曆程。”

他眼神凝視着某一處,似乎深深的沉在回憶之中。我仍沒有說話,仍是靜靜地聽他述說。

“她被她的家人抓起來後,遭到父兄的毒打,但死也不肯說出是和誰種下的孽障,看着她剛生完孩子完全沒有得到一刻的休息就遭此厄難,我哪裏忍心讓她一個人獨自承受呢?便挺身而出,才讓她暫時免去了這肉體的折磨。但接下來我們兩人便被抓到大隊部關了起來,第三天就開會批鬥了。”

我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你們的孩子呢,誰來照顧呀?”

“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這或者是因爲長期被用布條捆紮的緣故,再加上那時食物缺乏,本身大人就很難能填飽肚子,也沒什麽營養可言,更莫說肚子裏的孩子了。在這種情況下,胎兒哪會得到什麽正常的生長呢?所以生下來時都是沒氣的,是個女孩子,而且極之瘦小,看着都讓人心酸。如果……”說到這裏時,他聲音哽咽,停了有一會沒有出聲。

他沒有流淚,但我卻禁不住流淚了,因爲我想起了自己那隻有四個月“生命”的孩子。我輕輕擦了一下眼淚,說:“或者這還是一件好的事情,如果她活下來,因爲血緣的關系,她活着反而會是……”

他搖了搖頭,說:“你錯了,爲什麽呢?開始時我們都不知道,都認爲這是一件好事,但後來我懂得這些近親的範圍之後,才知道她如果活下來,肯定不是一個畸形或癡呆兒,因爲我查過我們的宗族族譜,我與她雖是堂兄妹,婚姻法都明文說明,旁系血親三代以外,直系血親五代以外可以結爲夫婦,我與她卻是第七代了,你說,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有問題呢?但到我們懂得時,已是在所有的屈辱都嘗盡,所有的磨難都受夠了的二十多年之後了。”

我輕輕舒了口氣,說:“那你們現在不是可以要一個孩子了嗎?你們有孩子嗎?”

他看了我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如果不是她以及我都遭受了非人的磨難,我們是可以生孩子的,在那天次批鬥大會上,我們倆個因此還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我有點吃驚,但沒有出聲,隻是聽他說。

“我們大隊那時的支書還幸好是個好人,出了這種傷風敗俗的事開個會批鬥一下也怪不了他,畢竟那時的整個大環境都是這樣。他開會時并沒有煽動村民的情緒,隻是例行公事地宣讀一下語錄帶頭喊幾句口号打倒某某某什麽的,反倒是台下不知是誰叫嚣說将他們倆的衣服扒掉,煽動了某些人的神經,沖上來三幾下就将我們倆的衣服扯爛扒光,并拳打腳踢。我的下體被人踢傷,當場就暈了過去,還腫了好幾天才消。我倒沒什麽,畢竟我是個強壯的男人,雖然挨了打,但這些苦還受得了。但她是個弱女子,而且還剛生完孩子,身體的孱弱可想而知,被人打幾拳踢幾腳還算是輕的,可惡的是,不知哪個喪盡天良的,竟然拿棍子往她下體裏捅……”

我驚叫一聲,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聲音哽咽,并且淚流滿面,停了好一會,才又平靜下來,說道:“因此而令得她下身大出血,與我一樣,當時就暈死過去。幸好那大隊支書是個好人,見此情形,連忙呼叫民兵推開衆人,将昏死過去的我們倆救出,送往醫院搶救,才算撿回了我們的小命。按說那樣的時勢,又是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任由人們踐踏至死,大都是沒有人可憐的,那時因爲開批鬥會而鬥死人的事時有發生誰也不用負責任。所以,他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了,陳金富,我永遠記得他的名字。”

我心一跳,陳金富,這名字好熟悉。便問道:“他是你們村的人嗎?”

“不是我們村的,是山邊村的。”

“山邊村?”我問道:“是不是知青場附近的那個村子呀?”

“不錯,你知道這個村子嗎?”

“我的一個朋友是那村子的,也去過一兩次。”因爲我記起我外公的名字就叫陳金富。以前去赴他的生日宴會,以及他去世我們去奔喪時,都曾見過他的名諱。但我沒點破,撒了一個小謊。

他哦了聲,繼續說下去道:“我倆的命是撿回來了,但我們雙方的身體卻落下了說不得人知的殘疾。我的下體傷後,十多年都體會不了做爲一個男人正常的感覺,直到我拜了一個風水先生又可以說一個民間的草藥醫生做師傅後,他不但幫我治好了我的殘疾,還教會了我許多東西,包括知識見聞以及爲人處世等等等等,才讓我會有今天這種豁達的心胸,可以心空一切。可是她卻就此喪失了生育能力,并因此而飽受折磨及羞辱,直到二十六年之後我們的再次相逢,才總算苦盡甘來。”

“你們爲什麽會分開這麽長時間才又見面呢?”我問道。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說:“我們養好傷後,她就被她父母迫着嫁給了個離我們很遠的地方的一個鳏夫。因那人的老婆也沒有給他生有兒子,隻生了一個女兒後就死了,所以老希望她能給他生一個兒子,誰知她從此不能再生育了,他便從此常以此來折磨她,直到他死去之後,她又被他前妻未嫁給他之前與人私生的兒子趕走,無家可歸之時,無意中碰見我。因爲我當時不知道她嫁在何方,而是在一次與人擇風水時到了那個村,就碰見了她。盡管相隔了二十六年,但我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我們才私奔回到家鄉。這個時候,縱使什麽風言風語,我們都顧不得了,而且,按現時的無論法律也好道德規範也好,我們都能結爲夫婦。更何況我們都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才又意外重逢,這本身就是天意的安排,哪還會讓這份緣再次溜走呢?”

我先前一直爲他揪着的心聽到此總算開朗了許多,說道:“你們總算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我……唉!我都不知道如今該怎麽辦才好。”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未有過今天這般心情輕松,雖然最初與她重見到勇敢地走到一起,心裏的遺憾是少了許多,也很開心,但總覺得心裏還是有塊石頭壓在心上一樣,因爲畢竟所有知道我們的事的人都不會理解我們的做法,也從沒有人肯聽我的心裏話以及個中的原委,幸好有你,才讓我有了這種向人傾訴的沖動,也隻有你,才會如此以諒解的心情聽我訴說,或者沒有切身體會的人都不會理解的。你說,你有着與我類似的遭遇,現在,到我聽你說了。”

我歎了口氣,說道:“我的景況與你的很相似,但更殘酷。因爲我與他真正的是親生姐弟倆。”

這回輪到他象我最初聽到他的事時那樣,臉上驚詫的表情也是誇張得有點呆了。說道:“你們……”但他随即又恢複了常态,“對不起,你繼續說吧!”

“不同的是,我們是從小就被分開了,從未見過面的,并不認識,事先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後來鬼使神差的又相逢相知相愛,并結爲夫妻。”

“那你們又是怎樣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呢?”他插口問。

我于是便将我與雲重之間的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一直講到我爲了躲避這份尴尬的情感而跑來這裏隐居。但我沒有說我是這裏出生,更沒有說我在這裏開超市做生意,隻是說來這裏旅遊散心的。

他聽完,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你現在還是不能忘記他是嗎?”

我點點頭說:“正是因爲這樣,我才會感到困惑,這邊因爲無法忘記,而那邊卻又因爲這血緣關系而被迫要終止,畢竟,于倫理道德方面,太……太那個……怎麽說呢?”

他輕輕地說道:“我不是說過,世間一切的煩惱悲苦皆由心生嗎?隻要不去想起,就什麽困惑都沒有了,你爲什麽非要去想起這一層關系呢?按說你們在結婚之前及至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了都不知道這關系,現在也當它仍然不知道,不就行了嗎?”

“我也聽我的那個網友這樣說過,但真要做起來,讓心裏一點陰影都沒有,這過程終是極其漫長、極難做得到的呀!”

“我知道,也切身體會過,在我和我妻子相隔不見面的二十多年時間裏,我都在這種煎熬裏度過。不過,可能我當時所讀的書不多,對于倫理道德這方面的負罪感可能沒你這麽強烈。及至慢慢的懂得之後,已經拜了我那個師傅了,他教會我如何去以超脫的心境想問題,我在他的熏陶之下,慢慢的懂得了許多東西,到後來知道了我與她的關系是五服之外之後,心裏的陰影就完全都消失了。如今再想想,就算我們不是在五服之外,我也都不會有最初那種負罪感了。在這之前,我們也都因此承受了如潮般的口誅筆伐,但我們還是挺住了。隻要在一起,心裏就一點都不會想起****呀倫理呀什麽的,我們真心的相愛,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這難道有什麽值得譴責的嗎?比之那些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卻縱欲聲色的、到處犯淫欺财、包二奶、養情人、騙人妻奸人女、以涉獵多少獵物爲榮、破壞人家家庭的那些人,誰才算淫,誰才算亂呢?還說豬狗等畜牲****,我看這些人連畜牲都不如。畜牲是在生育周期一到才會交配,完全是爲了生育,而這些人卻是沒日沒夜的,腦子裏整天想的就是怎樣才能得到某個漂亮的女人,怎樣才能和她上床的事,全不會想到他該不該去做、會不會傷害到人家,巧取豪奪,難道這就是人倫、這就是綱常嗎?”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呆呆的看着他。

“所以我說,隻要你們是真心的相愛,隻要你們不要孩子,就這樣勇敢的走到一起,又何嘗不可呢?更何況你們之間的事并沒有被外人所知悉,你們也不用面對象我們當初所遭受到那種人言的壓力,至于怎樣消除自己心理上的陰影,有一句佛語,可能對你有所啓發。”

“什麽佛語?”聽完他的這一番話,我的心裏比之與“蠟炬成灰”的那次傾訴又開朗了許多。上次是陰轉多雲,伴有小許陽光,如今就是多雲轉晴,和風勁吹了。

“相信你也早就聽得多了,就是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錯,這話聽得多了,但不明何爲‘空’,何爲‘色’?”

“你先聽一偈:礙處非牆壁,通處沒處空,若人如是解,空色本來同。”他沒有直接道破,而是讓我自己悟化。

我細細咀嚼,似有所悟,問道:“這偈的意思是不是說,阻礙人的去路的并不隻是有形的牆壁實體,就算空無一物處,若人心有魔障,仍然是一道無法逾越的牆,如果人的心裏能做到空無明淨,那麽空與色就沒什麽分别了,對嗎?”

他微笑着贊許地對我們颌首,道:“都說你有慧根,真不錯,你現在知道何爲空、何爲色了嗎?”

我似懂非懂,說:“空是不是指四大皆空的空,而色,是否就是聲色犬馬的這個意思?”

他哈哈笑道:“你又落入俗套了,就象一般的俗人般去思考,難怪你參不透這層困擾着你的血緣魔障。很多人都以爲這四大皆空的空以及空色的空,是萬念俱灰厭惡紅塵,就應該去做苦行僧就應該脫離俗世煩塵,還有現在許多流傳于市面上的所謂佛學書籍都有這個敝端,反而誤人子弟誤人清修,将人的思想導入歧途。我所理解的佛就是一切随心而生,隻要心之所緻,隻要心無束縛,就一切的煩惱憂慮都不複存在,你看過笑傲江湖這本書嗎?”

“看過,但這與笑傲江湖有何關聯呢?”我越加糊塗了。

“其實金庸先生是一個悟性極高的人,如果他是佛界中人,必定也能成爲一代高僧,就象他在文學界的成就一樣。沒有這種心境,寫不出令狐沖這個人物。他在此書中所刻畫的令狐沖,就是這種無視世間一切繁俗的真正超脫的人,還有裏邊有一個‘不戒和尚’,你記得嗎?他也是這樣一個人。什麽世俗道德,什麽正邪之分,統統都見鬼去吧!正派門楣之中就沒奸佞之徒嗎?被人視爲邪門歪道之中的門派中就沒有好人嗎?最主要是看他有沒有一顆向善的心。因爲令狐沖的人性魅力,連田伯光這樣的惡賊也被感化,而從此從善如流。我說到這似乎扯遠了,但是,這跟我剛才所說的極有可比性,你想到了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

“也就是說那些一心以玩弄女性爲榮的人,雖然于倫理綱常上說他們沒有亂,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們就不亂就不淫了嗎?反觀象我們倆人有着相似的遭遇,雖然我們都是那種有着血緣關系的夫妻,但我們互相深愛對方,互相忠誠,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地一起生活着,相比于那些人,誰才是淫誰才是亂呢?”

在他再一次的闡述之中,我的心更加清晰明了,就象站在平地看東西與站在高山上看東西一樣。如今的我就是在他的話語中的牽引下一步一步的登上高山,越看越遠了。

他又說道:“現在再說回空與色。在佛家之中所指的,其實色是世間萬物萬法萬緣,是世間上所見的一切有形物質,還包括不可見的人心中的一切痛苦、歡樂、煩惱、憂慮、貧窮、富貴、掙紮、享樂等等等等,都可以說爲是色。色法都是依因緣條件而形成的,不能單獨存在,也就是說相對而言。打個比方說,如果沒有富貴的存在,貧窮也就不成其爲貧窮了,都是一樣的水平,何來富與貧、苦與樂、高與低、遠與近之分呢?而這種相對而存在的所有形色的東西,在你得不到時,便是空無一物;就算你得到了但當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時,仍然是空。這得與失,兩者最終也都是空,隻是時間上的區别而矣,它沒有自性可得,這不可得之色,就都是空。就象生命,看似可得,但最終俱不可得,生命不可得了,之前因生命這載體的存在而存在的一切悲歡苦樂貧賤富貴,便會随這載體的消失而不可得了。這就是色即是空。再說空,空也并不是沒有,虛空能包容一切。就象一張白紙,一間空屋,因爲它的空白,它可以随時容納可以進來的東西,可以讓你在上面填上你想填的任何内容,它會因你充填的内容精采而燦爛,因你充填的内容頹廢而消沉。它相比于不空,更能讓人喜愛,如果這裏面都已經充滿了内容,你得到了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因爲它不能再容納你所要填充你自己的東西了。但如果你能将它裏面的内容全部清空還原成它本來空無一物的面貌,可以讓你随意在它的這空空之中肆意揮灑了,那就是另一種最高的境界了。這就是空即是色。再說你的困惑,如果你能将别人充填于你心中的這張白紙的内容比如什麽道德仁義倫理綱常統統抹去,等于你本身從未受這些填充物的污染過,你的心是明淨空闊的,那麽,什麽樣的情感什麽樣的人不能讓你去随心所欲地接納去無拘無束地愛呢……”

我感覺我已經登上最最高的山之颠峰了。萬物刹時盡收眼底,心境随之豁然開朗!!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這六七年來一直困擾我的什麽道德廉恥、什麽倫理綱常,這人世間的一切貧窮富貴悲歡苦樂屈辱榮耀等等等等所有色法,随着塵歸塵土歸土的生命載體消失之後,它還有什麽呢?還需爲它而煩惱爲它憂慮爲它困惑嗎?而将這充填于我心中的一切色法全部歸于真空之後,我的心,還有什麽樣的情感不能容納呢?管他是貧賤還是富貴,管他門不當還是戶不對,管他是相隔萬水千山那麽遠還是血肉相連的至近至親,沒有不能容納的。隻要心之所至,隻要心之所屬,隻要心之所系,隻要心之所愛……

随心而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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