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點多鍾,當我父母都已經去了上班,我起床正在梳洗之時,我的傳呼機響了,一看,卻是宋雲重用他的手提電話CALL我。我便複了機。
“鳳凰嗎?我現在在火車站廣場,肇慶火車站。你起床了沒有?”
我吃了一驚。
“都叫你不要過來,我乘車去就行了嘛!”
“别說那麽多了,你在家裏是吧?我過去接你吧!”
“不用了,你就在廣場等我吧,我打車過來。”
“好吧!”
我匆忙收拾了一下,便打了輛“面的”到了火車站廣場。一下車,就遠遠看見我最最熟悉的曾是我與宋雲重共同擁有的奔馳3.0座駕,孤單地停在廣場的停車場上。
或者宋雲重也看見我了,車子緩緩地朝我駛了過來。而我也朝着他走過去。那一刻,我都不知自己心裏在想着什麽,隻是機械地、腦中一片空白地迎着緩緩駛來的車一步一步地移動着腳步。
車子在我的身邊停下。我停在車旁沒有動,而車裏面的宋雲重也沒有動。有那麽一會,車門緩緩的打開,宋雲重鑽了出來。
他走過車的這一邊,爲我輕輕地打開副駕駛員座位的車門。我沒有擡頭看他,稍一猶豫,沒有坐上去,而是徑直打開了後座的門,彎腰低頭坐進了後座。
他無聲地掩上門,想了有那麽一會,才回身上車,坐到了駕駛的位置上。轉過頭來看我。我也于這時才拿眼神在他臉上搜索。
這是一張消瘦憔悴得讓我心痛無比的臉;這是一張不再是往日紅潤得容光煥發、時常洋溢着笑意的陽光的臉龐。鐵青的臉色,消瘦凸兀的臉骨、黯然的眼神,幹澀的嘴唇,縱使如今的他已經刻意的修飾了一番,仍然掩不住這頹廢憔悴的容顔。可想而知,這分别之後的近一年時間裏,他過的是何等落魄飽受煎熬的生活啊!
如在往日讓我見到他的這副容顔,我定然會抱住他心痛地愛撫着他責備他不好好愛惜自己的。可如今,就是表露出一絲痛憐、就是想輕輕地撫摸一下他的臉,也是不可能的啊!雖然我心中很強烈地有着這一個沖動的念頭!
同樣的,他也在用眼神在我身上不住地端詳打量,最後,定定地出神地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
有那麽幾分鍾,我們都沒有作聲,就那麽定定地對視着。
這是一個多麽難以言狀的對視啊!這當中包含着這半年來的思念、牽挂、矛盾、尴尬、别扭……
終于,我開了口:“不是說叫你不要再抽煙、酗酒嗎?怎麽不聽呢?”
“我已經沒有了。”他的語氣有點委屈。
“那爲什麽把自己糟蹋成不象個人樣?”我終究是掩飾不住自己的心痛之情。
他捧住自己的臉,并于鏡中浏覽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說:“沒有嘛!這不是一樣嗎?能吃能睡,挺好的。”
我歎了口氣。
“你自己呢?你不看看自己象個什麽貓樣?還說我不愛惜自己。”他回過頭,看着我輕聲質問道。
“我怎麽啦?又不象你又抽煙又酗酒,我的生活平靜安詳……”
“難道這就代表你過得很好嗎?”他打斷我的話。
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總不能說自己過得很開心,或者說自己過得真的很不開心呀?
雙方沉默了好一會,他才說道:“不管怎麽樣,從今以後,你都要将心放開,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生活,不要爲難自己。不爲誰,就爲了你自己。好嗎?”
“你也一樣!”我說。語調一如他那般輕輕的,充滿憐惜、充滿關愛。
“我也一樣。我保證,下一次見面,一定不會象如今這般,都幾乎認不得對方了。知道嗎?”
“嗯!我知道。”我順從地答道,卻于自然而然之中透露出了一絲從前在他面前時的那種撒嬌般的、小鳥依人般的語氣。又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他自心底升起那一縷欣慰之情裏,察覺到了自己的心理定位于無意之中産生了偏離。連忙警覺地閃開了眼神。
“時間不早了,走吧!”我輕聲道将臉轉向了窗外。
“好吧!”他緩緩地發動了車子。
在民政辦公室受理婚姻登記處的辦事阿姨面前,我們木然地坐在一起,遞上了離婚協議書。
那位阿姨也面無表情,例行公事地問我們爲什麽要離婚。或者她于現時這種離婚案件早已司空見慣,也變得麻木起來了吧!
“爲什麽原因要離婚?”她見我們相繼沉默,又問了一次。
看了看我們結婚時的登記日期,又說:“才這麽短的時間又要分開,都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将婚姻當成了小孩子的過家家,說散就散了,一點責任都不想負,一點小矛盾就說離。想清楚了沒有?”
我們都點了點頭。
“接受調解嗎?”她又問。
我們搖頭。
“那麽,你們的财産分配存在争議嗎?”
宋雲重看了我一眼,說:“我不要,都給她。”
我連忙搖頭:“我不要,我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那位阿姨不禁笑了,同時疑惑地看着我們倆:“你們究竟是來結婚還是來離婚的?”
“我們是……好合好散。”宋雲重勉強地堆起一絲笑容,對那位阿姨說。
我連忙附和地點了點頭。
她有點贊賞看着我們倆,以老大姐的語氣對我們說:“現在離婚的事都很常見,能夠做到象你們這樣理智而冷靜的卻是很少。唉!既然你們能夠如此尊重對方,能夠如此寬容對方爲對方着想,爲什麽就非要離婚不可呢?而且,憑我的直覺,你們的感情并非是非常惡劣的那一種,甚至……連惡劣都算不上,對嗎?有什麽不可以互相讓一步呢?還有,你們還是蠻登對的一對嘛!聽我的一句話,再考慮些日子才決定好嗎?”
“不用了,你這就給我們辦了吧!”我說道。
她有點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拖累他,”我連忙編謊話,“我……不能爲他生孩子。”
那位阿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繼而又歎了口氣說:“象你們這種情況的也确實不少,隻是我說這位靓仔,生育權雖然是每一個公民都應享受的權利,但是,有許多人不是都自願放棄嗎?你看多少娛樂明星不就是不想要孩子而放棄結婚嗎?有時候想想,人的一生不外乎就那麽幾十年,人海茫茫之中,你以爲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和自己一生都相濡以沫相親相愛的另一半嗎?不能要一個孩子确實是一個家庭一個婚姻的缺陷,但是,不就是一個孩子嗎?多少兒孫成群的家庭,因爲感情等原因不合而支離破碎。那樣,難道就是一個完美的家庭了嗎?它帶給社會的負面影響甚至比象你們這樣還要糟糕。帶給家庭中的各個成員的痛苦,也是無法估量的。”她邊說邊觀察着我們二人的表情變化。
不知怎的,我的淚就已經控制不住,湧出眼眶,滑下臉頰。宋雲重焦急而有點慌亂地輕聲示意我:“别這樣,好嗎?”
“看來,你們這一對還真有調解的必要呢!”見此情形,那位阿姨對我們說道。
我連忙拭去淚水,堅決地說:“不用了。你就别勸我了。”
她又将目光轉向宋雲重:“你呢?”
“辦吧!我們确實已經考慮成熟了。”宋雲重眼中透露出的信息也是肯定的。
那位阿姨輕輕地搖了搖頭,幽幽地歎了口氣。
出了門,我們二個一前一後的步向汽車,我仍然坐進了後排座位。宋雲重猶豫了一下,也拉開後座的門,坐到了我的身邊。
我沒有掉過臉去看他,但從眼角的餘光之中仍然感覺得到他是在看着我。有好一會兒,他見我仍然不言不動,也坐正身子靠在靠背上,将眼光也望向車子前方的玻璃外面的世界。
“我們走吧!”我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局面,隻好催促他走了。
他沒有言語,也沒有動身,隻是重重地無聲地歎了口氣。
“走吧!”我又說。
他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們都這麽長時間沒見面了,而且,從今以後,要見面或許真的很難,難道真的沒有必要好好的談一談嗎?”
我沉默。是啊!是真的該好好的談一談了。但是,談什麽呢?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轉臉向他,他也轉臉望向我。我的淚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不要哭,好嗎?”他輕聲道。想擡手給我拭淚,但又猶豫着,畢竟,今非昔比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我也不想哭,可是……”我不知該怎麽說出自己的心情。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望窗外,說道:“上天喜歡這樣捉弄我們,我們也隻能接受他的安排,對嗎?隻是,往後的路,我真的不希望你仍然如此消沉下去,你不是我的妻子,你還是我的親人。我同樣希望你過得開開心心快快樂樂,過得幸福美滿。不要讓我們所有愛你關心你的人爲你擔心、甚至失望,好嗎?”
“我沒有啊,我這不是過得挺好的嗎?”我辯解道。
“你看你現在的模樣?還挺好。”他将司機後視鏡擰向我。
“那你呢?你又不說一下你自己。”
“現在是在說你,你不要将話題岔到我身上好不好?”
一下子,我們又延續了剛見面時的“争執”。隻是角色調換了過來,他先說我而我再反诘他。
“這還不是一樣的嘛?”
這下他卻笑了,說:“其實我們都是在關心對方,卻變成了互相指責了。”
他如此一說,我也禁不住笑了,而臉上猶挂着淚痕。他定定地看着我有一會才說:“對,就是這樣,笑起來才對。整天愁眉苦臉的仿佛世界末日,多不好。”
“在某種意義上說,這難道不是我們的世界末日嗎?”我輕輕地說道。
他愣了愣,沒有說話。
“過去的真能夠可以就此過去嗎?”我又輕輕的說了一句。
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爲什麽還會說出這一種意思來,其實心裏想的完全不是一樣的。但意識卻不受控制,仿如鬼使神差一般。
隻見他的眼神之中閃出一絲驚跳,與我對視着。我沒有閃避,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不自禁地輕輕握住了我的雙手。
我仍然沒有抗拒,默默地閉上眼睛。
就在我微微的感覺到往日他那熟悉的氣息侵襲我的鼻端之時,我突然的醒覺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宋雲重與我的唇隻有一線之遙的嚅嚅而動的唇。
他也定住了。
我輕輕地抽出手,坐開了一點距離。
宋雲重輕輕卻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開了臉。
有那麽一會,他似乎經過調整心緒之後,才輕輕地說:“所以我說,我們有必要好好的談一下,将心裏的座标重新調整才……”說到這裏,他停住了,似乎在考慮着該怎樣措辭。
說是容易,但要做起來卻是舉步維艱。雖然這半年多來,我無時不刻不在努力着将自己從前的身份忘記掉,但每當一想到宋雲重,心裏就會極其自然地泛起從前的那一種發自心底的甜蜜感覺。及至醒覺如今的真切身份後,才不得不強迫自己必須忘卻,不能再回憶關于這方面的東西,哪怕是就那麽一刹那。隻是,回憶這東西并不是你想趕走就能趕走的,它是自然而然的,于不知不覺之中,觸及到的某些事情與從前的點滴有類似的東西,它就會一下子跳出來了。你越想趕它走,它越會纏繞于你的腦海之中。
當然,如今的我不能将這種感覺說出來,剛才就那麽不經意地說了那樣的一句話,就差點……可是,又能再說什麽了呢?我隻好選擇了沉默。
看他也仍然搜索枯腸地想說些什麽,我便止住他說道:“不要再說這個問題了,反正我們心裏都明白就是了,對嗎?”
他也似乎意識到再說下去會顯得更加尴尬别扭,便住了口,将身體靠在靠背上,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