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什麽事呢?難道還能象從前一樣以調皮調侃的語氣說笑嗎?還是說隻想聽聽他的聲音?
我無聲地挂職斷了電話。
可是,沒多久,正在我有點癡癡出神地胡思亂想之時,電話又驟然響起,微微地吓了我一跳。
猶豫一會,我拿起了聽筒。
“鳳凰嗎?”還是那句。
“嗯!”
“你還好嗎?”
“嗯!”我仍然無語。
“我……我想見你。”他支吾着說道。
我也是。但是,我不能這麽說,盡管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近況,也很想向他訴說我的苦悶,但理智告訴我,不能啊!
“什麽事?”這回輪到我問了,語調一如他那,小心翼翼。
這回他無語。
“鳳凰——”
“我是你姐。”我說。
“……我知道。”
之後,雙方複又無語。
少頃,電話那頭又傳來聲調不高,并帶點哀求,但卻透露着一絲我非常熟悉的執着。
“我想見你。”
我的淚刹時潸然而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要哭,不要哭。”他仿佛就在我跟前,知道我哭一樣。
而且,明顯的憑語氣、憑感覺,對方也在流淚。
“沒有,我沒有哭。”可是,淚水更加肆意地撒着潑。
“我不想見你。”我狠心并違心地說完,就将電話挂斷。
仰起臉,一任淚水狂流。
午後的陽光異樣的燦爛,氣溫也如火爐中一般酷熱難當。但我的心緒此時卻比梅雨連綿的季節還要陰郁,我的肌膚感覺到的比三九寒冬還要寒冷。目光所及之處,猶如身置深山老林之中的茫茫黑夜……
我的這些憂郁的狀态,自然會帶給我的父母的無限焦慮。他們雖然已不再擔心我會再生輕生的念頭,但他們卻不能不擔心,長此以往,我難保不會患上憂郁症,心智從此不健康。因此,隻要一有時間,我母親父親就想盡千方百計來哄我開心,陪我聊天,聽戲或者去旅遊散心。我媽媽更是三天兩頭陪在我身邊,她文化不高,不能象我父親母親那樣用睿智的道理和華實的詞句來開解我,但她天性中的那種純樸與善良,與我母親的精辟深刻的見解,對我心中産生的效果仍然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經過親人的努力與我自己的心理調節,我雖然仍沒有開心起來,但心緒也慢慢的趨于平靜了。可是,我仍然不能揮掉殘存在心中的那個幽靈般的陰影,每次與父母去散心,一接觸到那些旅遊之中似曾相識的美麗景點,我就會想到以往與宋雲重一起遊山玩水的片斷,去看電影,就會想到與宋雲重一起之時的場景,去購物,就會想到與宋雲重一起之時的點點滴滴……
我父母的目的本是想通過這些活動來分散我常常悶在屋子裏胡思亂想的回憶與憂郁,但往往到頭來,效果卻恰恰相反,生活中的一點一滴與過往的生活中有相似的地方,都能讓我回憶起從前與宋雲重在一起時的每一幕。畢竟,那是怎樣幸福美滿、怎樣刻骨銘心的傾心相愛的一段時光啊!都說擁有時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覺得珍貴。可我卻一直都深深地感受着其中那些幸福時光的啊!我卻一直都不願意失去那些幸福時光的啊!卻要以如此殘忍的方式來結束,殘忍到連回憶起當時的每一點每一滴都是極具諷刺意味的,都是不得不強迫自己不能去回憶。試想,連回憶往事的權利都要被剝奪,那是什麽樣的一種滋味呢?
到後來我自己都慢慢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真的會精神分裂。隻有重新投入工作,讓繁忙的工作分散自己的思想,讓時間去沖淡一切。時間是醫治心靈創傷的最有效的藥方。而在這療程之中,工作,就是其中的一味靈丹。因此,我向父母親透露了我的這一想法。
我父母以及我爸媽自然大喜過望。因爲我終于肯主動提出找工作做了,這就證明他們的心肝寶貝終于想通了,不再郁郁寡歡胡思亂想了。這是他們自從我們的事驚變以來,他們夢寐以求的。
他們自然開始積極地爲我謀求工作。他們想得極其周到,本來以我爸爸宋士臨四野集團屬下那麽多的子公司,随随便便就能夠給我安排一個職務,但他們想到,因爲這些公司都與四野有關聯,怕我仍然會觸景傷情,走不出往事的羁絆,找别的公司,又怕我太受苦,他們心疼。而且,如果離得太遠又怕看顧不到我而令他們擔心。最後,他們幫我找了一份商場裏的售貨員的工作,離我家不遠,既可以每天都能回家裏,又不是粗重活,又時刻都不能閑下來,因爲需要時刻面對顧客。
或者我的長相還算比較甜美吧,商場的經理據說是挑了好幾個前來應聘的女孩子,還是挑了我,雖然我對于這一職業相比那些十七八歲初出校門的小女生來說,已不算是年輕了。當然,這也是我對于工資待遇完全不提出要求的緣故,而且,這似乎還是挺主要的因素。四百五十元,隻包中午餐,不包住宿,早上九點上班,直落到晚上七點,十個小時。我想,并不是他們挑人,人家自然也挑他們了。對于一個四肢健全,本科學曆的大學生來說,這樣的待遇,似乎是算得上虐待了。雖然那時候的工薪階層的平均工資也不是很高。
不過,錢對于此時的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追求的意義了。我的爸爸有的是錢,我父母的收入也不算低,就算我真的不能掙錢養活自己,也絕對不愁沒有錢花。而且,我與宋雲重的共同戶口裏,似乎每天都有錢存入,還不是個小數目。那是宋雲重經營的餐廳、酒店與夜總會所賺的滾滾來源。我要的隻是工作,隻是忙忙碌碌的、不停地工作,之間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别的事的工作。
日子似乎好過許多了。因爲九點才上班,商場離我家不遠,隻隔了兩條街,騎摩托車隻需四五分鍾,正适合我愛睡懶覺的習慣。而且每天都面對不同的陌生面孔,與他們交談、爲他們服務,晚上七點鍾下班,在父母的等待之中步進家門,吃飯、洗澡,看電視或看書,睡覺,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忙碌而充實。
這種規律得有點機械的日子,一直都波瀾不驚地随着時間老人的安排而進行着。我自己都認爲一切會慢慢的被時間沖淡,我将在這種平淡如水的時光中,重新蛻變成另外的一個我了。可是,卻因爲意外地與陳創的會面,這看似平靜的日子,最終還是翻起了平波下面的暗流,洶湧澎湃了起來。
那時的商場零售業,超市形式遠沒有如今這般普遍。我所供職的那間商場,雖然在這附近算得是大名鼎鼎的,但仍然是所有的貨物都擺在櫃台裏面,顧管需要買什麽東西,都得經過櫃台裏面的服務員拿出來。而我的這些售貨員,都必須站在櫃台内,爲顧客服務,而不是象超市裏的那些服務員一樣站在貨物旁邊,看着顧客自由挑選。
如果當時商場的服務性質是超市形式就好了,起碼在撞見陳創時可以搪塞過去,說自己也是在買東西而不是在這兒當售貨員了。因爲我當時所供職的商場沒有工作服,都是穿着自己日常喜歡的衣服上班。那天下午三點來鍾吧,正适逢是星期天,商場裏的顧客比較多,我正忙着,忽然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鳳凰?真的是你?”
我仰起頭,看見的是陳創驚詫萬分的表情。
我心裏暗叫糟糕,怎麽會碰上他?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出現呢?
“你怎麽會在這裏呢?你是在這裏上班嗎?剛進門時我懷疑自己看錯人了,但天底下沒有如此相象的人啊?”陳創連珠炮的話語,引來了周圍顧客以及我的同事的猜疑的目光。
“你要買什麽?有時間再談好不好?我正在工作呢!”我連忙止住他。
“你是怎麽回事啊?”陳創仍然不理會我的急,而且他的眼光直盯住我扁平的腹部。
“你先走好嗎?有時間再跟你說好嗎?”我小聲地對他說。
可是他仍然固執地立在原地,說:“你說啊,怎麽回事嘛?”
“你走啊!”我急得一跺腳,朝他大聲吼道。再不轟他走,這笨瓜什麽話都會問得出來。因爲在他看來,如今的我應試是宋家的大少奶的千金之軀,怎麽會一下子淪落到做一個商場的售貨員呢?而且,此時的我,應試是個大腹便便、等待着生産的準媽媽的體形,可眼前的我卻是個嬌小苗條、憔悴瘦弱的小不點。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了。
我這突如其來的一吼,陳創似乎是有點吓傻了,呆呆的立在櫃台前,看着我不作一聲,不知所措。
商場的經理走過來,看看我,又看看陳創,關切地問我什麽事。在他的眼中,平日文文靜靜不愛說話的夏子芯,如今竟然在公衆場合如此失态地朝一個顧客大吼,肯定是什麽大事了。
我連忙朝經理說沒什麽。但陳創仍然呆立當地。我對經理說了聲對不起,便離開櫃台,從後門倉皇逃離。
當我開着摩托車往家的方向疾馳的時候,陳創的桑塔納不久也已經追了上來,并不斷地喊叫着我的名字。我沒理會他,徑直将車開回家。
在我幾乎逃也似地沖進家門并關緊之後不久,門外就嘭嘭地響了起來。
“鳳凰,你開門,你這是幹什麽嘛?你和雲重是什麽回事?你的孩子呢?”陳創在門外大叫着。
我靠在門後,按住嘭嘭亂跳的心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是的,站在陳創的角度看,換作是誰,都會大惑不解而且着急萬分,誰能想得通這其中的變故呢?
門外的聲音仍然在繼續。我從門上的貓眼往外看,見到焦急萬分的他在不停地拍着我的門,對面鄰居的門也開了,探出好幾張不解的臉孔。(對了,需要說明的是,自從我嫁了之後,我給我父母親在一個小區内買了一層樓,已經不再在教委大院的屋裏居住了,所以,對于同在小區内住的鄰居,也大都是陌生的,也因此,我父母的同事,也就是我從前的鄰居,全都不知道我現在已離婚已回到家中住,更不要說知道我的什麽事了。可以說,我與宋雲重的這場變故,除了我們六個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了。包括宋雲重的外公外婆他們。)
我了解陳創的個性,如果我不給他說明白,他肯定不會如此罷休,就算騙,也得給他一個說法,就如此對他不理不睬,他也會向宋雲重讨答案。而且,一旦宋雲重沒能給他滿意的解釋,兩個男人,難保不會發生沖突。
我想了想,打開了門。陳創一步就闖了進來。
“鳳凰,你搞什麽嘛?你爲什麽會回到家來了,你的孩子呢?”
“流産了。”我淡淡地說。一想到孩子,我刹時淚盈滿眶。但在陳創面前,我不能流淚。
“流産?怎麽會流産?”
“不小心就會流産了嘛!唉呀,你管這麽多幹什麽?又不關你的事。”我故意裝出不耐煩的樣子。
“就算流産吧。可是,你爲什麽回娘家裏來,又爲什麽跑到商場裏去?你是不是和他離婚了?是不是他不要你了?”陳創說到後來,已經是有點打抱不平的語氣了。看他架勢,隻要我說一聲是,我相信他一定會立時去找宋雲重拼命。他的性格我知道,雖然他與宋雲重如今早已是極要好的朋友,而且已經是合作的夥伴,但他對于扯上與鳳凰有關的事,絕對是個“重色輕友”的家夥,他可以爲鳳凰不顧一切。這之間除了十多年的友誼,更包含着可以爲鳳凰的幸福而舍棄一切的無私的愛。我一直都感受着他對我的這一種愛,這種“爲愛而愛”的愛。
這時的我,自然明白不能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但就如此的胡亂搪塞幾句,他肯定不相信。我隻能編些既不能含糊其辭,又能夠讓他縱使有所懷疑,但起碼有些相信——也就是半信半疑——的謊話了。
我對陳創說,因爲我們在妊娠初期的少不更事,而導緻了流産,所以我們便互相埋怨,所以我們便大大的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我便回了娘家。一來可以靜養身體,二來他一直都不向我道歉,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回去等等。
我如此一解釋,陳創果然有點相信了,但他還是問道:“那你也不用淪落到商場去當售貨員呀?”
“當售貨員就是淪落啦?”我反問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說,就算吵架,也不能象真的就此不回去了呀?”
“我在家悶得慌,到我表姨丈那兒幫一下忙而矣。”我又編了個謊言。
這回他信了。于是便以老大哥過來人的身份勸我,說什麽夫妻倆床頭打架床尾和、在一起生活無論怎樣都會有磕磕碰碰,隻要大家都互相讓步就沒有化不開的結,還說既然你們倆都不肯讓步都拉不下這個臉,那就由我去做這個和事佬好了等等。
我這才借着這當兒詢問起宋雲重的近況來。要不然貿貿然的問起,在他不知道我們“吵架”而導緻“分居”的事之前,他定然會一頭霧水,會問我怎麽不親自打電話問宋雲重了。如今他知道我們“怄氣”,并且這麽長時間都沒有消氣,卻又想知道對方的情況,自然很樂意将宋雲重的近況告訴給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