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走了一趟,但我的心卻沒有什麽懊惱,要是往日,我一定會懊喪得不得了。但此時的我,心思早已全都還沉浸在剛才那醉人的時刻之中,當陳創的母親盛情挽留我們吃了晚飯再走,而宋雲重輕聲問我怎麽辦時,我說不等了,我們回吧。于是不顧陳創家人的盛情挽留,我和宋雲重便出來了。
回來的路上,宋雲重的車速也一如我們來時的後半段路那樣,開得很慢很慢。我的雙臂也已經很自然地環住他的腰肢,絲毫不再閃縮了。
一直就如此優哉悠哉地回到我家門前,我才松開自己的手。下得車來,哪知宋雲重說再見,說要走了。我驚訝地問他爲什麽不到我家裏去坐一坐,吃過飯再走。他說什麽都再也不肯,堅持要走。沒辦法,我隻好邀他春節期間再來肇慶玩。他高興地說一定。然後就朝我揮了揮手,發動引擎,呼的一聲車就竄了出去。
“小心開車,别太快呀!”我朝他背影喊了一聲。
哪知他竟沒聽清,反而掉轉車頭又轉回來問我說什麽。
我有點哭笑不得,但心裏卻是甜甜的,對他說:“你說過的,一定要來,别失約哦!要不然我……我哭給你看。”
我想起了剛才我哭的時候他那種手足無措的怪模樣,突然将要出口的“我饒不了你”改成“我哭給你看”。
他連忙作投降狀舉起雙手,說:“你說什麽都行,隻要你别再哭!”
我燦爛地笑了。
“小心開車,知道嗎?”我叮囑道。
“知道了。”宋雲重朝我做了個鬼臉。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後,才轉身回家。一踏進家門,便見到我的同學陳創——也就是剛才我和宋雲重要去找的人,竟然正坐在我的客廳中央,和我爸爸談得正歡呢!茶幾上放着一大包好象是年貨般的東西,旁邊的塑料袋的口是開着的,露出蘋果、雪梨等水果。這顯然是陳創買來的禮物。
這死鬼!原來剛回家就跑我這來了。
我與他半年沒見,要在以往,我是會很歡喜,和他有說不完的話的。可如今不知怎的,高興雖然也是高興,話自然也不會少,但心裏的那份微妙的感覺卻是再也不見了蹤影。完全沒有了好象下午見到宋雲重時的那種從心底深處的、渴盼已久突然如願以償的、莫名的驚喜。
得知我也是因爲去找他,才這麽晚才走進家門之後,陳創眼裏透露出的那種欣喜與感激,一霎時竟然令我有了心慌、有了愧疚的感覺。因爲我能夠讀懂他眼裏的話,不是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嗎?
我之所以心慌,就是自從我暗戀上宋雲重之後,怕陳創會在這個時候向我捅穿我們之間的那一層紙。因爲有了比較,有了宋雲重進駐了我的心裏之後,我曾不止一次地拿他與陳創來權衡,究竟在我心裏的位置誰占得多一點,所占的份量誰重一點。而且,誰該是友,誰該是愛,我都常在午夜獨自拈量。但每次,答案都是肯定的,陳創不是我的愛,隻能是我的友。所以我面對他時,怕的就是見到他的這種眼神。而愧疚,則是後悔在自己未真正懂得愛之時,所給予他的那份情竟然是如此的模棱兩可,而且還有點鼓勵他向那一方面動念頭的傾向。而如今,卻不得不讓他面對我的心是另有所屬的殘酷現實。
如果真的到了他向我表明心迹的那一刻,我該如何應對?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我的這一予盾心情雖然自己覺得并沒有向任何人流露出來過,但仍然沒有逃過我媽媽的眼睛。
我每次長時間的遠離家門一回到家的頭一天晚上,肯定要鑽到媽媽的床上,攬着她的脖子,向她吱吱喳喳地彙報離家的這段日子裏,自己的學習、生活以及所見所聞的一切一切,當然偶爾也撒一下嬌。而往往在這不知不覺之間,我便垂下眼睑,在媽媽的懷抱裏甜甜睡去。而在母親的眼裏,女兒縱使長大了,也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更何況我是父母的獨苗,她永遠都是把我當成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娃。
但今次,當我倚偎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裏,第一次話題少得出奇,并不經意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時,我母親便撫摸着我的頭發,說:“唉!我的小丫頭終于長大了,已經會歎氣了。”
“媽媽,你說什麽呀,我歎口氣又代表了什麽呢?”我仰起臉,看着母親慈祥的臉,撒嬌道。
我媽媽憐愛地捏了捏我的臉:“我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兒,難道她心裏想什麽我不知道嗎?說,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媽,沒有啊!你說什麽呀?”我嘟起嘴,“哪個他?”
“沒有?你别撐了,”我媽媽洞察一切地用頭抵住我額頭,“說,你是不是和那個大學的同學談戀愛了?”
“真的沒有,你冤枉好人了媽。”
“那他會大老遠的跑來看你?”
“那陳創剛回到家就跑來找我,你怎麽又不說我和他談戀愛?況且他不是說送他表妹順便來看我的嘛!什麽大老遠跑來不跑來的!”
“那不同,你分别看他們倆人的眼神裏邊就明顯的不同,你别瞞我,也瞞不了我的,說到底我也是過來人了,我也試過好象你一樣的年齡和心情。媽不是反對你談戀愛,隻是怕你不懂事會被人騙而矣!”
“媽——”我把頭往媽媽懷有裏拱。
天啊!連身爲旁人的媽媽都能發覺我的眼神,而身爲當事人的宋雲重呢?他會感覺得出我的眼神裏面的東西嗎?陳創會不會也能讀懂我眼中所流露出的、對他那麽細微的變化呢?
“媽,我該怎麽辦?”
既然心事已不能對母親隐瞞,我隻能将困惑說出來。或者作爲過來人的她,能爲我排除心中的苦悶。
“什麽怎麽辦?”媽媽不解。
“我是喜歡他,但不知道他喜歡我沒有。他身邊好多女孩子的。”
媽媽笑了。拍拍我的臉:“原來我們的小天鵝還隻是暗戀呀?難怪你用那樣的眼神看他。那你感不感覺得到他也喜歡你呢?”
“我不知道,他對身邊每一個女孩子包括男孩子都一樣的熱情,反正我沒感覺得出他對我有什麽特别之處,就是他很愛捉弄我,或者看我好欺負吧?誰叫你把我生得那麽矮小呢?”
“反正你還小,就讓它這樣自然而然的不好嗎?你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如果他不喜歡你的話,就算你把心都掏給他還不是白搭嗎?況且,你認識他多久知道多少啊,對他的人品、家庭背景了解嗎?怕自己嫁不出去呀?”媽媽把我的頭摟在胸前,用下巴抵住我的頭發,“而且小丫呀,我告訴你,媽不是反對你這麽早就談戀愛,在你不影響你的學業的情況下,你可以交男朋友,包括談戀愛。但是你千萬要記住,在一天都還不是對方的妻子之前,你都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給了人家,知道嗎?”
媽媽的臉色鄭重,若有所思的樣子。
“媽你說什麽呀,你把自己的女兒看成什麽樣的人了?”
“媽不是對你沒有信心,隻是情這個東西,有時候很難說的,”母親的目光凝視着前方的某一處,定定的似是在回憶着什麽,“特别現在的時代不同我們那時候,男女之間自由戀愛的程度,比我們那時候開放得多,大庭廣衆之下拉手仔勾肩搭背不說,還有許多人肆無忌憚到當街擁抱親嘴,好象跟我們這老一輩人示威似的。而往往就在這種肌膚相親的歡愉之中,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犯下錯事。”
我仰起頭看着母親神色凝重的臉,沒有作聲,我感覺到她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她沉默了好一會,忽然問我:“我要你戴着的那個金墜子呢?”
我朝媽媽掀起睡衣的下擺,露出腰間用紅頭繩系住的那一粒約有鉛筆頭大小,有點兒呈葫蘆形狀的金墜子,笑道:“媽,在這兒呢!”
媽媽禁不住笑了:“這死妮子,你怎麽把它挂在腰間呢?”
“象小時候挂在脖子上人家笑話的,又不是什麽玉墜,又不是胸墜,看樣子是一個耳墜子,媽,這是什麽首飾呀?爲什麽非得要我挂在身上不可呢?你真的這麽迷信呀?”
“别亂說,反正你要随身帶着它,知道嗎?”媽媽正色道。
“我這不是一直都戴着嗎?你也用得着這麽兇嗎?”我嘟起嘴裝作很委屈的樣子。
自從我記事時起,我就一直都戴着這個金墜子。小時候用一根紅繩子系在我的手腕上,還佩有個小鈴铛什麽的,及至上小學後,就用紅頭繩系住挂在脖子上,一直到上了大學,我發現許多同學脖子上挂着的不是金鏈銀鏈,就是一個非常好看的玉墜什麽的,象我這個不倫不類的飾物,挂出來也嫌丢人,又土氣又莫明其妙,因爲我連它是一個什麽東西叫什麽我都不知道,萬一人家問起這是什麽,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人家說,于是曾把它摘下來不戴了。可它畢竟是真金子,又怕它丢失了,便突發奇想,幹脆用一根紅頭繩穿起來,把它系在貼身的腰間,包在褲頭裏,除非和我一起洗過澡的最親近的人,完全不會知道我竟然有一個這樣的腰墜子。
至于母親爲什麽非要我一直帶在身邊,我問過她多次,每次她都支吾過去。小時候我連自己都相信這是什麽護身吉祥物等等,但到長大後,卻對這一解釋越來越懷疑了。我父母都是教師,說到底也是個知識分子,總不會真的這麽迷信吧?!但除了這一解釋,我又找不出其它的恰當理由。
媽媽卻是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又說:“早一點戀愛或許也是個好事,起碼可以對一個人作長時間的了解、考驗。但是小丫你真的要記住,在沒成爲對方的妻子之前,千萬不能有婚前性行爲,知道嗎?”
“媽,你說過幾遍啦?知道了行了吧?”我有點不耐煩。
“你别以爲媽是個不開明的人,媽見過的事多了,現在的年代不同了,要在以往,這婚前性行爲如果被人發現是要浸豬籠的……”
“媽,那是什麽年代了,老古董!”我笑着打斷她的話。
“當然,浸豬籠是舊社會了,但就在十來年之前的文化大革命時期,這種事被發現,仍然要被批鬥、遊街,還是被脫掉衣服頭戴三角帽胸挂大紙牌地遊街,當着幾萬人的大會上被批鬥……唉!這種污辱人格的事兒雖然過去了,但想想那時候的情形,我都不寒而粟。”
我半坐起身,靠在也是半靠在床頭的母親的手臂上,默然地注視着媽媽的表情,傾聽她述說。
“我就親眼看見過一次批鬥這種人的場面,那對男女并不是婚前性行爲,而是一對鳏夫和寡婦,迫于禮教以及家族人不允許女的再嫁,無法沖破這重重的阻力,隻好暗地裏偷情,不幸被人發現,抓了起來。批鬥會就在我們原來下鄉教學的小學操場上開,開始批鬥時并沒什麽,人們隻是喊幾句口号、揪鬥一下,按一下被鬥之人的頭呀什麽的。但後來不知人群中誰喊了一句,把這奸夫淫婦的衣服扒掉,場面就亂了起來。眨眼間,那兩人的衣服就被扯了個精光,還有人用腳去踢那男人的下身,用棍子去捅那女的……”
我緊張得用力地抓住了媽媽的手,媽媽或者見我驚慌,沒有接着往下說,頓了一頓,才轉換話題說道:“現在的時代自然不同了,人們的觀念開放了,非但自由戀愛正常,而且養情人、包二奶,人們都似乎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更别提什麽婚前性行爲了。隻是人們卻也同時忽視了這種觀念轉變後所帶來的新的問題,同樣比以前那些野蠻落後的觀念所帶來的危害也差不多。況且,以前所受到傷害的人或者隻是少數,現在卻是蔓延的更多,所帶來的受害人也更多。”
“媽,你是不是在危言聳聽啊?”
“你想想,如今所謂的性解放,帶給一些涉世不深的少女多大的傷害呀?且不說那些性病什麽的,就因爲年輕不懂事,偷吃禁果時又不懂得做防範措施,肚子搞大了,如果男方是負責任的,就變成了過早過小的成婚,男方不負責任的話,一腳踢開,帶給女方多大身與心的傷害呀?現在的還好,做人流方便,以前呐——懷上了又不敢公開,想打掉,又不敢到醫院去,唯有用土方法,但多不管用。打不掉了,唯有匆匆忙忙随随便便的找個人嫁掉。有的還偷偷的生下孩子,再偷偷的送人。送到好的人家倒還罷了,送到不好的,等于害了孩子一世了,唉!你算是幸運了,能……”母親忽然似有警覺一樣停住述說的話語,轉而改用教訓的語氣對我說,“所以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不然真到了那時,你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在母親的喃喃講述中,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但腦海中卻裝進了母親的一句話,那就是千萬不能發生婚前性行爲。